男人的叫声还在继续,那是刘爱芳的丈夫周清。周清比刘爱芳小了七岁,今年刚三十一,人长得很英俊,可就是周身都透着股子邪气,总爱跟年轻姑娘调笑。相比之下,刘爱芳已经去世的前夫林医生可要比他人品好多了。
……
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只穿着一条内裤,他一只手抓着一把一尺多长的切西瓜刀,另外一只手上是一团紫红色的东西。他从胸至腹都被利器剖开,肠子都流了出来,血流了一地。他的眼睛瞪视着站在门口的锦昕,脸上血红一片,仔细看就会发现那是因为这张脸已经被利器划成了蜘蛛网一样的碎片。
……
“也许,这个疑点我永远都无法知道答案,或者不如说,我宁愿不知道。就像刘爱芳自杀前说过的,这样的结局已经是最完满的。”
写下最后一个句号,墨北放下钢笔,活动着酸痛的手腕。属于孩子的手还是太娇嫩,才写了个一万五千字的短篇,手指就已经被笔杆磨得生疼了。
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墨北完成了酝酿已久的《吉祥苑谋杀案》、《钢琴疑案》、《大一女生失踪事件》、《魔术师的镜子》等七篇短篇推理小说,分别投稿到《啄木鸟》、《收获》、《青年文学》等杂志。
接着他就开始着手翻译《时间的女儿》。
《时间的女儿》和很多国内读者习惯了的推理小说不太一样,这本书里没有扑朔迷离的疑云,也没有波洛或福尔摩斯式的侦探,甚至没有大多数推理小说中必备的尸体。
在这本书里,病床上的探长格兰特无意中看到一副理查三世的画像,对于这个在历史上恶名远扬的国王,格兰特意外地发现他的脸竟然并不邪恶——格兰特认为,把脸一一分类虽然不可能,但把特别的脸的特色描绘出来却是可行的,然而理查三世的脸却显然不属于罪犯。这引起了格兰特的兴趣,一个有着这样正直气质的理查三世,真的是传说中为了谋夺王位不惜杀害两个年幼的侄子的恶徒吗?
作者约瑟芬·铁伊通过格兰特的推理,将人们公认的历史盘剥缫丝,推翻了一个流传了四百年之久的历史定论。
老实说,墨北真的不知道被各种刺激的布局、诡计、手法给养刁了胃口的读者们会不会喜欢这本小说,会不会觉得它散文般的笔触过于疏离,会不会觉得书中大量繁杂的贵族人物关系和历史事件过于乏味,会不会被作者的尖刻给刺痛,会不会读到最后被历史的阴暗死角给压抑得难以喘息……
不过,这本被誉为独一无二的历史推理小说的作品,在英国罪案小说家协会的百大票选中名列第一,一直被推理迷们奉为奇书。那么,在此时的中国,它也一定能找到自己的知音。
The truth is the daughter of time.
真理是时间的女儿。
墨北在稿纸的第一页,郑重地写下这句英国古谚。
格兰特躺在他的白色病床上嫌恶地凝视着天花板。对这块白色平面上的每一道新裂缝,他都清楚得很。他曾把这块天花板变成了地图在其中探险:穿梭在河流、岛屿和陆地之间。他还用天花板玩猜谜游戏,寻找其中隐藏的形体;幻想着各式各样的脸孔,禽鸟和鱼类。他还用天花板做数学运算,重拾他的童年;背诵定理,测量角度和做三角几何。不过现在的格兰特除了盯着它看,已经完全无事可做。他恨透了他眼中的这块天花板。
跟随夏丞玉的学习还在继续,尽管墨北已经很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学习进度,但他的表现还是令周围的人惊讶。不少年纪比他大的学生——事实上,在这里比他还小的学生只有一个,目前还在学苹果是apple蜜蜂是bee这样的简单词汇——在夏丞玉忙不过来的时候,都会拿着问题向这个小天才请教。卫屿轩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拿墨北当半个家教来用。
墨北不是个多有耐心的人,更不是个好老师,也就是卫屿轩的求教他才会认真辅导,至于别人就得看他心情了。好在他年纪小,别人就算被冷落感到不满,也不好意思说他什么。
夏丞玉有时候直叹气:“墨北啊墨北,有个性是很好,可是不要让个性变成尖锐的锥子,戳痛了别人的同时也在伤害着自己,没有人愿意在被扎伤的威胁下和锥子做朋友的。”
墨北说:“唉,年纪大了,性格都定型了,不好改啊。”
夏丞玉:“……”
这孩子是八岁,不是八十岁吧?她没记错吧?
“姑姑姑姑姑姑姑姑——”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跟老母鸡似的咕咕叫着扑腾了进来,整个人裹在灰蓝色的羽绒服里跟个大面包似的,围脖拉得太高遮住了大半张脸,同时也遮挡了他的视线,直接把墨北给撞了个跟头。
男孩费劲地把围脖给拽到了下巴下面,低头一看,乐了:“哟,没看着这还有个小不点儿!”一伸手把墨北给捞起来,啪啪地在他屁股上拍了两下灰,“撞疼了没?来,哥哥给你糖吃。”
手掌里托着两块椰子糖,墨北一扭头,躲夏丞玉身边去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就是人形坦克,他得躲远点。
夏丞玉说:“夏多,把鞋上的雪磕干净了再进来。”
男孩子便又蹬蹬地跑出去了。
夏丞玉低头对墨北说:“他是我小侄子,叫夏多,都快十二了,还没你稳当呢。”
说话间夏多又进来了,羽绒服也脱了,露出内里的浅灰色V领羊毛衫,羊毛衫里竟然穿了件白色衬衫。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一般家庭都不会给穿得特别讲究,一个是孩子发育得快,今天穿着合身的衣服下个月没准就显小了;另外则是因为男孩子一般都淘气,爬个树、踢个球、打个架,一件好衣服就给糟改了。看夏多的衣服就知道他家境不错,而且不太像是云边本地人。
夏多咧着嘴冲夏丞玉笑:“姑姑,您瞧!”手一伸,一条草蛇搭在他手上,也不知道是冬眠了还是死了。夏多邀功:“我在小树林子里看到的,拿回来给您泡酒喝。”
夏丞玉苦笑:“谢谢,我不喝泡酒。这是活的还是死的?小心一会儿缓过来咬你。”
夏多揪着蛇尾巴玩:“我看爷爷的酒瓶子里就泡着蛇,还有人参、枸杞,嗯,好像还有海马。”
夏丞玉:“那你给你爷爷送去?”
夏多:“那也行,等过年回北京我把它放书包里装着带回去。”
夏丞玉:“夏多,姑姑是开玩笑的,你不能把蛇带上火车。你看小弟弟都被你吓着了,快把它放了吧。”
墨北觉得夏丞玉放在自己颈后的手掌冰凉,便一脸镇静地点头:“我害怕!我要哭了。”
夏多很遗憾地把他的猎物给放生了,墨北没忘替夏丞玉叮嘱他扔得远点儿,于是夏多又裹得像个面包似地跑了——他把蛇送回发现它的小树林里去了。
☆、啾啾啾
“小卫子,这本书我看完了,谢谢你。”一个圆脸姑娘把《忏悔录》递给卫屿轩,有些兴奋地说,“卢梭写得可真好,‘我热爱自由,我憎恨压迫、烦恼和受制于人。只要我钱袋里的钱足以保证我的独立,就可以了,就用不着再花心思去弄更多的钱了。……我们手中的钱,是保障自由的工具,而贪婪得来的钱,则是使自己遭受奴役的工具。’”
卫屿轩有点无奈地看着这个陶醉地大段大段背诵着的姑娘,自从到夏丞玉这里学习后,不知不觉他也多了些朋友,这个名叫李满月的姑娘就是其中之一。李满月爱好文学,记忆力又好,很爱把书中喜欢的段落背下来,然后分享给朋友们听——也不管别人感不感兴趣。
卫屿轩脾气好,有足够的耐心和李满月讨论文学问题,说实话他也乐于这样做。他们来的比较早,其他学生还没到,就只有墨北窝在角落里写写画画。
正说着话,隐约听到里屋传出低沉而古朴的琴音,墨北有些怔愣。他知道现在里屋只有夏丞玉和夏多两个人,虽然他不太懂古琴,但听得出这一曲《流水》在心境上还是显得很稚嫩,弹奏者的年龄应该不大。可是他真没想到夏多那个淘得跟只猴儿似的小孩也有能静下心来弹琴的时候,而且还是素有出尘之韵的古琴。
夏多,君子?
墨北抿着嘴乐了——他开始换牙了,两颗门牙一齐离家出走,所以最近笑得总是很矜持。
夏丞玉一个人在云边多年,她大哥担心妹妹太孤单,又劝不动她回北京,于是就把小儿子给扔过来陪姑姑,说是过了春节就给转学到夏丞玉的学校去。夏多淘气是淘气,可头脑聪明,才十二就已经上初一了,听夏丞玉说这还是她大哥特意压着的结果,怕夏多跳级多了基础变薄弱,对将来不好。
夏多的到来的确是给夏丞玉的生活添了不少生趣,她也不知道这个小侄子怎么就能折腾出那么多花样。
抓蛇来玩都还是小事,这几天雪下得大,院子里的积雪不清扫出去都能没了膝盖,于是夏多召呼了几个新认识的小朋友,呼哧呼哧地抡着铲子,盖了一座小巧玲珑的雪房子,还打算抱着棉被搬进去过冬。不过,还没到后半夜,夏多就打着喷嚏回屋了。让墨北惊讶的是,夏多居然只灌了两碗姜汤就又活蹦乱跳了,一点儿没耽误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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