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素素抓住了郑敖的西装前襟。
“许朗……”她又急又怕,声音发着抖,央求地看着郑敖:“许朗被人抓走了。”
郑敖的脸色沉了下来。
“谁抓的?”他扶住了叶素素:“在哪抓的,多久了?”
郑偃看见郑敖的脸色,已经带着几个保镖走了过来。
叶素素的眼妆已经花了,毕竟是未成年的小女孩子,再加上是因为自己的疏忽,已经完全失了方寸:“在我家外面,警卫说他们打许朗,直接打头,我这才知道不是你抓了……他们把许朗拖上车走了。”
郑敖稳稳地扶着她手腕,本来是她最讨厌的浮华浪子,这时候却也展现出了让人安心的担当。他目光冷凝如铁,看着却让人渐渐冷静下来。
“什么车,有车牌吗?朝哪个方向走的?”
叶素素只会摇头。
“他们没看清,他们以为许朗是别人家的,是开玩笑,就没注意……”
她语无伦次,郑敖却听得清她话里的意思。
京中,也有过纨绔子弟互相斗气,把对方蒙了头揍一顿的事,因为都是在这一片天,圈子就那么大,彼此长辈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可能真的下狠手,打残都是了不得的事。当初李貅那么气,也不过是把叶家的人敲掉了牙而已。家族间彼此钳制,不会真的动杀念。
但是许朗不同。
他只是一个被收养的孤儿,何况他父亲也不是真正有实权的人,在外面看来,他和郑家的郑偃之类并没有什么区别。要是郑敖和别人打架,别人下手阴了郑偃,也不过算个下马威而已。就算再加上他和郑敖的那一层关系,可如今郑敖和叶素素订了婚,许朗就成了个笑话。要不是订婚的人是叶素素,许朗的失踪,首要怀疑对象就是叶家。
这京中这么多人,和李家有仇的,和郑家有仇的,看不惯郑敖的……随便一个人出手,挨着骨就死,擦着皮就伤,许朗这样孤零零的一个人,落到谁手里都没好结局。碰上贺连山那样的,玩死了都没音讯。
所以叶素素说,那些门卫以为许朗是别人家的男孩子,是被人拖去打一顿……
郑敖握紧了拳头。
他脱下了外套,盖在了叶素素的肩膀上,这么冷的天,她只穿了一件长裙,也许是气急了,自己都没察觉到冷。
“郑偃,送她进去。”
叶素素被郑偃带着往前走,仍然在回头看,她大概把这事的责任全归咎在自己身上,毕竟是她帮着许朗逃出去,却又没保护好他。
郑敖站在门口,拿出手机来,拨通了关映的电话。
雨下得更大了,天空如墨般,整个城市似乎忽然进入了夜晚,风刮得喷泉里的水柱都斜了,长安街上的树的轮廓被风刮得隐隐绰绰,台阶上也挂进了雨,他的头发被刮乱了,抽打着额头,眼神锋利得像剑。
电话被接通了。
“先生,”管家仍然是一副摸不清情况的语气,今天郑敖订婚,他开心得很:“老太太在修剪兰花。”
“让她接电话。”
自从关家倒台后,关映就喜欢上了这种花,鲜艳到诡异的花瓣,奇特的花型,在暗室里开着,绚烂,凋落,腐烂。她已经老去的脸衬着鲜艳娇嫩的花瓣,有一种隐晦的残忍。
关映不紧不慢地接过了电话。
“订婚宴开始了吗?”她仿佛一个得体的长辈:“好好招待叶家的长辈……”
“把许朗交出来。”郑敖冷冷地说。
关映笑了。
“许朗不是在家里吗?”她语气缓慢地问,剪子剪掉一朵已经开始枯萎的花:“难道他逃出去了?”
郑敖冷笑了一声。
“你动许朗一根头发,我就杀一个关家的人。”他有着她亲手教成的手段:“从你弟弟开始好了,二审死缓,你抓紧时间去探个监吧。”
“只怕你以后碰不到关家的人了,”她比郑敖多活的那些年,都转换成了无比的耐心,一点点谋划,一步步设局,只是为了今天。
郑敖已经可以确定许朗在关映手里了。
“你把许朗交给我,我会帮你营救关家人,能救多少救多少,”郑敖的声音放软了:“奶奶。”
都说以权服人,其实威逼后面是要跟着利诱的,单纯的威胁也许并不足以动摇人心,但是如果他给了你两条路,一条看起来荆棘密布,一条是雨过天晴,恩威并施,看起来就不一样了。这是最常见也最有效的手段。
关映笑了。
“你呀,总是这么滑头,”她的语气仿佛仍然是当初那个宠溺郑敖的奶奶,手上“咔擦”一声,一枝开得正盛的花穗被从中剪断,她不紧不慢地说:“可惜奶奶最近觉得,权力这种东西,还是把握在自己手里比较好。”
郑敖握紧了拳头。
“你想要什么?”
“交出你手上所有的权力,”关映声音:“听说英国有所学校不错,我送你去读书,假期也不用回国,好好在那呆着就好了。”
一旁的保镖心惊胆战地看着郑敖一拳砸在了大理石的柱子上。
他侧着脸,眼神阴沉,声音却笑了起来。
“不过区区一个许朗而已,就想让我交出所有的权力,你太不了解我了。”他仿佛真的丝毫不在乎:“到时候自有关淮给他陪葬,也算值了。”
就算他交出权力关映真的会把许朗送回来,他也不能赌这一把——没了权力傍身,自己和许朗都是砧板上的肉,以关映现在的心态,很难相信她会送他们去英国过自己的日子。他是聪明的玩家,不会在一开始就交出所有的筹码。
“我刚刚说了,你是碰不到关家人的。”关映的耐心好得出奇:“抱紧叶家吧,别被别人生吞活剥了,这场戏还长得很,咱们慢慢看。”
“只怕你活不到戏唱完。”
-
郑偃已经送完叶素素回来了,看见他打完了电话,拿着大衣要给他披上。
他推开了。
如果说叶素素不怕冷是因为吓得失了魂,那他现在,就是因为心口的杀气太重。
“去查一下。”他敏锐察觉到了关映态度的从容——她从容得有点不对劲,郑敖的祖父去世得早,但她对他感情很深,顺带着守了郑家这么多年。无论如何,她是绝对不会让郑家的基业落到外人手里的。所以她只是恨郑敖,却从没有动用手里的力量和郑敖鱼死网破地斗一次,因为这是郑家的东西,在北京这片危机四伏的地方,家族内部绝不能内耗。
但是这次她夺权的意图太坚决了。
她年纪大了,夺权过去,最多十年,又得还到郑敖手里,以她的心性,不会做这样的无用功。
几个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郑偃问了出来:“查什么?”
郑敖抿紧了唇。
在自己出身的问题上,他对关映和郑野狐都有意见。然而,他更责怪的是郑野狐,撇去父亲关系不谈,在他看来,被算计只能算是自己蠢。
如果现在是他被算计了,还是故技重施的话……
“查孩子。”他语气平静,周围的人却都觉察到了话里的杀气:“五岁以下,截止到今年年初,孩子,怀孕的,都算上。围绕我周围查,查我上过的女人。顺便监视关映的人。”
郑偃暗自心惊。
无论如何,牵扯到继承人,都是翻天覆地的大问题。关映的手段其实非常厉害,说句对她不甚尊敬的话,不管是不是因为性别因素,她的有些手段确实阴毒了点。不过她一直被这郑家两父子掣肘,就是因为这两父子都占了身份的便宜——他们和关映站到对立面的时候,都是郑家唯一的继承人。
而现在情况变了,只怕会有一场恶斗。
好在那个孩子年纪应该还很小,一个老人带着个小奶娃,应该也搞不出什么大风浪来,郑偃一面自我安慰着,一面偷眼看了看站在台阶边上的郑敖。
天已经乌透了,暴雨如注,像无数冰珠子一样地砸在台阶上,四溅开来,他穿的衬衫溅上了水珠,额前头发被吹得很乱,精致的五官配着沾湿的头发,竟然多出一股冷冽的野性来。
“先生,”郑偃硬着头皮劝了句:“订婚宴已经开席了,我们进去吧……”
郑敖收回了目光。
他把额上的头发全部往后捋了过去,他的手指修长,插在头发里,似乎很适合戴上一枚戒指。
郑偃这才发现他没有戴订婚戒指。
他来不及仔细再看,郑敖已经转了身,大踏步朝酒店里走了过去。
大厅里灯光明亮,他本来就高,走得又快,倒像是这些保镖在追着他跑,郑偃跟在他后面,总觉得他的背影像是要去打一场漫长的战役。
很快他就知道那场战役是什么了。
包厢里坐满了人。
说是包厢,其实是一个小型的大厅,前面还有舞台,叶家的人向来自诩清高,订婚宴也按他们的意志布置得很雅致,婚宴几十桌,其实郑家的亲戚三分之一都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