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真在乎你看不看得起我。”郑敖有功夫底子,身形灵活得很,挨了两下,也动了气,拳拳都带着风,直往李貅痛处打。
两个人打了一会,从原先招式清楚打到后来的毫无章法的缠斗,直接把兰花盆都打得粉碎,李貅脸上被玫瑰刮了几道血口子,腹部中了一拳,大概是岔了气,疼得皱紧眉毛。郑敖颧骨被打得青紫,抹了抹嘴角,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两个人都打累了,进行中场休息。
李貅把花盆碎片踢开,直接坐在地上,郑敖讲究一点,靠在架子上。两个人都气喘吁吁,鼻青脸肿。
李貅狠狠啐了一口。
“小人妖,我是真看不起你。”他嫌弃地看着郑敖说:“你睡了那么多人,真是不嫌脏。你这样配种一样睡来睡去,到底是你嫖了别人呢,还是别人嫖了你?”
郑敖笑了。
他再狼狈,只要一笑,都是蓬荜生辉。
“你不懂……”他说:“年轻不就是玩么,何必在乎谁玩了谁,爽了就行了。这世界这么大,总有你没玩过的。”
李貅仍然是冷笑。
“你玩你的,何必招惹许朗。”李貅鄙夷地看着他:“他这样没名没分地跟你住着,你在外面花着,是算妾呢?算偷呢?”
我又觉得胃里一阵阵地犯恶心。
郑敖很久没有说话。
他靠在摆着兰花的架子上,仰着头,不知道在看着什么,他的脸边,有半支被打折了的兰花,是蓝紫色的,很艳,衬着他苍白的的脸,竟然意外地合拍。
然后他笑了。
他从裤袋里摸出烟盒来,扔了一支给李貅,自己点了一支。
在那氤氲的烟雾里,他的神色影影绰绰,我看不清楚,却清晰听见他的声音。
他说:“小朗是不一样的。”
是啊,小朗是不一样的。
过去的十五年里,很多次,我的询问,或试探,或期望,都停在了这一句里,我没有再问下去,就守着这一句,过了这么多年。
但是李貅帮我问了下去。
他说:“那你他妈为什么不跟许朗在一起?”
郑敖轻笑。
他的笑也笼罩在烟雾里,只有声音依然清晰。
他说:“不是不一样就要在一起的,我现在还没玩够,收不了心,小朗是个认真的人,不适合的。”
李貅把烟扔到了一边。
“我他妈真想揍你。”
“你不是已经揍过了么?”郑敖笑着指了指脸颊上那一片青:“要按你这个逻辑,把我劈成几十份都不够分的。”
他说:“不是他喜欢我,我就要跟他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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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一直觉得恶心了。
我恶心的不是那些泼在我身上的血,而是恶心我自己。
不过是情感,不过是争夺,不过是别人过来找麻烦,在感情中,这样的事并不少见。愤怒的配角,因为和主角爱上同一个人,来找主角的麻烦,放到电视剧里都嫌俗套的情节。
但是,他不喜欢我,所以我不是主角。
我成不了主角,我成了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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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阳台上,开心地大笑起来,笑得醍醐灌顶,笑得泪流满面,笑得下面刚打完架的两个人都抬起头来看我。
他们很惊讶,表情很精彩,不过这都与我无关了。我得回去睡觉了,明天还得上班,我得努力赚钱,当一个律师。
于是我站了起来,笑着跟郑敖挥了挥手。
我说:“再见啊,小敖。”
28公平
之后的事,都变得非常简单了。
我搬回了自己家,把所有郑敖搬进来的东西,全部清出去,寄到他家的地址,我把厨房里那些他喜欢的菜谱全部撕得粉碎,我换了手机号码,通知了同事和我爸还有李貅,我换了家里的锁,把种的花都送了出去。
我开始加班,每天工作到十二点,就像我以前一样,苏律师说,照这样下去,我很快就可以拿律师证了。
我换了所有的家具,郑敖睡过的被子我烧了,是的,我觉得脏。
我从来没觉得这么脏。
人心太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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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开始的几周,他会打电话过来,打到我公司的座机上,我接起来,他说:“小朗,你跟我说句话吧。”
我说:“滚!”
他是郑敖,受不了这么大的委屈,我知道。
不过是我一直惯着他罢了。
现在我不想惯了。
后来新闻里出现里他的名字,俨然是年少得志,北京这一代的同龄人里,他大概是第一个碰到实权的,李貅也是扔出去磨砺过的,吃的苦头不少,却落在他后面。
他向来运气好。
他从未跟我解释过那天的事,李家人说道歉无用,他的原则大概是解释无用,他玩弄人心太厉害,稍微用点手段就颠倒黑白,何必放下姿态来解释呢。
一个月之后,宁越来找我,跟我道歉。
我觉得好笑。
大概是被逼着来的,还特意穿得很整齐,干干净净地来找我,眼里还有点傲气,说话跟背书一样:“对不起,我不该让人对付你,我误会了。”
当时我正在家里看文件,打开门的时候笔还在手上。
我真的笑了出来。
他被我笑得慌了,瞪了我一眼:“你笑什么?”
“我笑你啊……”我问他:“跟郑敖这样的人在一起,你不觉得脏吗?”
宁越表情顿时凶了起来。
爱情中的人都是这样,宁愿别人骂的是自己,也不能听别人骂自己爱的人。
他说:“我是不一样的。”
这论调简直熟悉得让我想笑。
他还竭力辩解说:“他现在只是喜欢玩,等他玩够了,就会发现他喜欢的还是我,我不怕,我会一直等他。”
宁家也是不小的家族,虽然他不是继承人,但也是在优渥和宠爱中长大的,才会有这样自信,这样的理直气壮,他也经得起失望,不会因此而审视自己,不会因此而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我说:“祝你心愿成真。”
宁越走了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发生什么事。
中秋节,我回家过的,虽然沉默了点,但也好过一个人在家吃月饼。我爸有点小感冒,早早睡了,李貅大概想开解我,我起床去书房拿书看的时候,发现他站在我门口,吓了一跳。
他大概也觉得不好意思,凶巴巴地说了一句:“怎么还不睡?”然后转身走开。
我叫住了他。
“李貅。”
“干嘛!”他还是有点凶。
我笑了起来,看着他深蓝眼睛,认真地告诉他:“我没事的。”
“知道了。”他一脸不耐烦地说,然后走掉了。
我想,再不安抚他一下,大概他又会去跟郑敖打一架了。上次的事,他一直觉得很对不起我,因为是他和郑敖在那打架,我才会发现的。
他觉得瞒着我会比较好。
我其实很想告诉他,没关系的,不过是一场暗恋,虽然时间久了点,但总放得下。没有什么谁欠谁,谁对不起谁,我喜欢郑敖,郑敖耍了我,这样的戏码在每分钟里都要在世界角落里上演无数次,郑敖并没有对不起我。
他那么聪明,那么优秀,自然是值得最好的。他自己也说了,这个世界那么大,总有没玩过的。他生来含着金汤匙,智商高出水准线,容貌身材无一不是上上,怎么可能放下身段吊死在我这种人身上。世界在他看来不过是一盘棋,车卒马象,进退都由他操控。
他唯一做错的,不过是把我也放到了棋盘上而已。
也是我自己自作多情,觉得我是他的朋友,就算没有喜欢,多少也有年少时的一点情分在。我以为,我们之间,总归是有点不一样的。
原来没有。
当年陪着我爬到屋顶上看月光的那个小男孩,那个曾陪我度过最黑暗的夜晚,和最温暖的黎明的小男孩,已经死了。死在旧日的那些时光里,死在我紧紧攥着不肯放的那些回忆里,死在郑家继承人的优越出身和出色外貌中,现在的这个叫郑敖的人,是我也不认识的人。
我以前不觉得善良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也不觉得聪明有什么坏处。
我以为李貅的脾气坏。
现在才知道最坏的是他,李貅太聪明,所以没办法善良,没办法同情,他最容易犯的一个毛病,就是不把别人当人看,人对人会有尊重,有友善,但是人对蝼蚁呢?
但是郑敖比李貅危险。李貅至少坏得坦荡。
他没把我当朋友,却装出一副交心的样子。他心里清楚我有多喜欢他,却装成浑然不觉,态度坦荡地装作我的朋友,住进我的房子,睡在我的床上。在那些擦肩而过的暧昧,那些在阳台上晒月光的深夜,那些被我吵醒之后缠着我的黎明,那些坐在一张饭桌上讨论一道汤的时候,他也许正在心里嗤笑,笑我是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蠢货,笑我被他玩弄在股掌之中却浑然不觉,笑我不自量力地肖想他,为了他掏心掏肺,其实不过是一个可怜又可悲的大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