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栖桐又是张了张口,又是吞回了话去。此去彦国,如果真能找到那个“我冥之心”回去,她自然是不可能再出现在这里的。晏府里的那两位并不相熟,她狠狠心还能说出那些话,可邱缨笑容可掬,她实在不想说再也不会回来。猛然间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犹如醍醐灌顶——对邱缨都如此,对着桑梓,将来她若真离开,桑梓不知会如何难过。
晏栖桐心中顿时乱了,想是桑梓也想到了这一层,所以才不理自己。
是了,既然必会分离,何必还要亲亲我我。晏栖桐想到她之前又是吃豆腐又是揩油,不由冷汗也下来了。自己也只是开玩笑而已,桑梓不至于真把那些举动当做什么重要的事吧,她无缘无故穿越到这里,已是够光怪陆离的事,可千万不要再有更离奇的事情出现。
想到这,晏栖桐简直有些坐立不安了,就差点有了不与桑梓一同上路,分开得越早越好的想法。可正在这时,桑梓从门外进来,她扶门提裙的瞬间抬起了头,看了晏栖桐一眼,便将晏栖桐心里那些杂乱无章无头苍蝇似的想法都给消灭掉了。
只那静静一眼,晏栖桐便也安宁了下来。她怔怔地看着桑梓,看着她与邱缨问好,轻言询问她家的生意,心中顿时无限酸楚与委屈,还有一些悔恨。
刚才自己一定是被猪油蒙了心,桑梓有病在身,缺自己不得,自己怎么能那么想呢。何况只凭她胡思乱想,又哪里知道桑梓就一定也是这么想的。也许,只是自己想多了罢。
“……妹妹,你说呢?”
适逢邱缨叫唤,晏栖桐便打起了精神:“你们……说什么?”
邱缨狐疑地看她:“我怎么觉得你有些魂不守舍?我是说我家有辆不错的马车,虽然不比你们当初进宏京的那辆,可也算舒适非常,等你们起程的时候我送给你们好不好。”
桑梓却是从旁回道:“不必,马车已经备好了,明日便可起程。”
晏栖桐一怔,虽然一直知道要走了,可桑梓也没有说是哪天走。她咬了咬牙,邱缨在,她不好说什么,而事实上邱缨若不在,她也有几天没听到桑梓说这么多话了。
邱缨神情顿时有些恍惚,低头沉默良久,才笑了笑:“那我就祝两位一路平安,明天,可能不能相送了。”说罢她站起身来,与晏栖桐握手到一处,“妹妹,可要早些回来。”
晏栖桐这回口也没开,只沉默着又送别了她。
回到厅中,桑梓竟然还坐在那里。晏栖桐脚下迟疑,不知该走不该走,好在桑梓及时开口,倒不显得太尴尬了。
“你怎么不跟她说,你不会再回来了。”
晏栖桐心中一松,桑梓开口跟她说话了,可听那内容便又一沉,想是果然如自己所料。
“虽是结拜,终究日短,等以后她若是嫁人生子,恐怕就没空想我这个妹妹了。”
桑梓抬眸盯着她,幽幽道:“你看人与人之间,全凭时间长短么?”
晏栖桐不明所以,不觉走前几步,离桑梓越来越近。
“有些人相处几十年,还是交情浅浅;有些人便是一见如故,虽然只有短短时日,恐怕也会挂念一生。”桑梓淡淡说道,“晏栖桐,你恐怕不懂。”
“是么,”晏栖桐终于站到了桑梓的身前,她慢慢蹲□去,手扶在桑梓的膝上,仰起脸来看她,不能克制自己如入魔障般问道,“那你说人与人各有的亲疏远近中,我们之间,属哪一种?”
桑梓垂目看她。与她交情者,如夙命如未央,多是后一种,纵使不天天相处,也放在心中,不管多久偶尔挂念,便是君子之交。可是对于晏栖桐,她竟然会想,不必与她情交深厚,若是一直浅浅淡淡,只要能一直这样下去,倒不失为一种结局……刚刚说的话,瞬间就被自己推翻,桑梓也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伸出手去,轻轻落在晏栖桐的脸上:“本是我治你的伤,但变成你救我的命,想来我们之间也摊得开算得清。何必要想那么复杂,就这样罢了。”
晏栖桐微微合眼,脸庞边桑梓的指尖冰凉,那轻轻摩挲的力度像是抚摸着至重的珍玩,却足以捏紧她的心脏。晏栖桐倏地睁开眼,所谓暧昧,不过是人的错觉,她想她一定是想多了。她不露痕迹地退离开桑梓的手掌,站起身来:“真是明天走么,那我去收拾收拾东西。”
桑梓还悬在半空的手掌缓缓合握。她将拇指抵于其他手指掌根横纹处,四指再合拢总握住拇指。这握固之法古已有之,所有胎儿在母亲体内,便是这个手势。握固守一乃是定心安魂之术,还可疏泄情志种种,桑梓觉得,她可能欠缺这一点修练。
☆、第六三章
晏府为桑梓与晏栖桐二人准备的马车也是双驾马车,却是两匹黑色的高大骏马,毛发油光水滑。其中一匹额前见一夹白纹,犹如天目;另一匹则马背鬃毛尾端现银,若要迎风,想必如光影闪耀其上。晏夫人原不止为她们备了车,还有随从、伺候的丫鬟,但桑梓除了马车其余全部谢退,道来时就她二人,多了人未必就方便。
这两匹骏马拉着一辆古红色厢轿,轿檐长探,金色流苏静静垂立;马车分有两层厢壁,内外两重双开门一外开,一向两边推拉,皆是雕花刻纹,门环兽头怒目圆瞪;而厢里宽敞有余,最里面铺有软衾锦被,小榻旁一条长案,案前一只蒲团,案上还搁了一把古琴;相对的另一面便是一支鹤嘴的焚香炉,晏栖桐用手去扳了扳,发现这只铜炉与轿底融为一体,竟是动也动不了。
四周看罢,晏栖桐从车上下来。桑梓说这是晏府送过来的马车,她一边看一边是五味陈杂。好在桑梓知她心思,只温言宽慰她道你若不要这马车,只怕晏夫人会更加不心安,晏栖桐这才稍减愧疚。
她们将随身物都搁进了小榻下的暗格里,便要起身上路。不料远处传来快马踏蹄声,桑梓抬头一看,正是齐中尉赶了过来。
“你来了,我们正要走。”
齐中尉从马上翻下来,向前走过来道:“我奉将军之命,前来送二位。”说罢从马背卸下一个包裹,然后把在马车旁候着的车夫一把推开,“走,哪里凉快哪里去。”
这车夫也是晏府中人,奉家主之命持鞭一路护送两位,他是丞相府里出来的,见得也比别人多些,被一推后马上也反手推了他一把:“你要干什么?”
齐中尉上下打量他,立起眉来:“这马车我来赶,你可以走了。”
车夫听罢看向晏栖桐,晏栖桐不明什么情况又去看桑梓,桑梓轻轻皱眉。
“他是车夫,要送我们一直走的。”
“我知道。”齐中尉大大咧咧道,“将军放了我几个月的假,命我将二位一直送到宏彦边境。”
晏栖桐瞪圆了杏眼,刚才听他说送二位,还以为只是送出宏京而已。
“这怎么好。”桑梓摇头道,“你们大可不必。”
“而且,”晏栖桐喃喃道,“你送我们到边境,那过境后呢?”
齐中尉一呆,他刚才只是心急想要好好表现而已,想了想便将马牵给了那车夫:“马给你骑,车我来赶,咱们换着来。”
那车夫翻了个白眼,见过笨的,没见过这么笨的。要不是夫人有令一路不得透露这辆马车的来由,他准叫这兵油子好看。
桑梓见齐中尉心意已决,也不再说什么,回头看了一眼住了这段时间的府邸,那府里的下人皆排立门前,朝她微微下蹲。未央就是会□□下人,这些人的口严甚至可以和晏府里的人一较高低了。这种不管闲事不爱嚼舌还周到细心的下人自是叫人放心的,她便朝她们回了一礼,然后上了车去。
随着齐中尉的一声驾喝,两匹黑马撒蹄昂首,优雅如闲庭漫步,缓缓走开。
晏栖桐掀了轿窗的珠帘,朝那些还在门前目送她们离开的府中人挥手致意,然后坐回轿内,长舒一口气。
她们进到宏京来时悄然,如今去也悄然,只怕走后浑似从未到过,离得远了,若是午夜梦回这个地方,想必也虚幻得很。想到这晏栖桐微微一笑,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桑梓正倚坐在那张条案前,伸手轻轻拨弄琴弦,转头见晏栖桐笑得有如做梦,便轻道:“离开……就这般高兴?”
晏栖桐立时收了唇边笑意,低眸看着桑梓:“我们谈谈。”抛开自己那错觉的暧昧,这一路两人总是在一起,也要想想该如何相处。
对于一个说着说着话就会将话题转向十万八千里外的人有什么好谈的,桑梓摇了摇头道:“我不想说话。”
晏栖桐咬了咬牙,滑下小榻,跪坐到桑梓身旁,她上一刻原还只是想着把心中藏了几日的话说出来,但又立即被桑梓这被动不合作的态度给弄得浑身难受,坐立不安:“你不想说话便听我说。”她也不等桑梓表态,便立即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情?”
桑梓只看着她,果不开口。
“罢,你点头摇头就是了。”晏栖桐又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对……我爹娘很狠心?”
桑梓低眸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她自小便是孤儿,想都想不来的双亲,晏栖桐不要;不要便罢了,还总说那样的话,自然是狠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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