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分有两层楼,桑梓在前上楼后找了个临街的位置坐下,叫了一壶茶,两碟子点心,等小二走后便对晏栖桐道:“你可以松快松快了,这里比较安静。”
二楼确实比较安静,虽然也有几桌客人,但都在低声细语。刚才经过的楼下则不然,挑担歇脚的不少,很是热闹。并且,还真有说书的,占了一桌,摆开了架式,似乎是正要准备开始。可惜桑梓目不斜视,只拉了她上楼来。
取下帷帽,果然视野都要好些,推窗远眺,街侧长长的房屋各有檐角飞度,层层叠叠的青瓦在阳光下如黑白墨画中的片片鱼鳞,生动而安逸。在这没有高层建筑的世界里,似乎连云都流动变幻得更快,天也显得更远。极目望去,有那么一瞬间,晏栖桐像入定的老僧一样,仿佛一坐便是十年百年,再睁眼时,已是白云苍狗。
桑梓支着肘看着晏栖桐的神情从纷乱变得安宁而深邃,她轻轻抿着唇,唇色嫣红,唇角仿佛还有一个浅浅的颊窝,不知能装盛什么。桑梓看着,便想起中午与师傅一同进膳时师傅说的话。
话头是她起的,师傅说晏栖桐不能根治她的病,就算不能,但却可以缓解她的痛苦,她想知道为什么。
曹绣春便回她道:“那日只看出她救不了你,心里一时失望,倒没有好好细看。听你这么一说,想必于你她还是有些特殊之处。不如你再将她带进宫来,我再瞧瞧。”
桑梓自然答应,又将晏栖桐其人其事简单说了一下。
听到那女子竟是晏丞相的嫡女时,曹绣春怔了怔,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一层。不过,既然以桑梓所言是许多年前的牌位上的人,对外无人知晓她还活着,那便没什么可怕的。
又听到说晏栖桐因脸上的伤疤曾吞药自尽,曹绣春便打断她问道:“徒儿,你觉得看一个人,是当看她的貌,还是看她的心?”
桑梓笑了笑:“容貌固然重要,可人心却更难得。”
“可有人宁愿死,也不要残破了的脸。而若为了活命,叫你换个容貌,你以为如何?”
桑梓本想要替晏栖桐申辩几句,想着她被救过来后,已是死了那心,看淡了诸多事。不过桑梓还是忍了忍,未曾经历的人,再说也体会不到其中的意味。师傅最看不惯这种动不动就要寻死的人,哪里会耐烦听呢。她只得回道:“怎么换?容貌是不会改变的,除非是整个人都换了。我便知道有夺舍一术,若我死了,就是要生生取了人家性命来借尸还魂的。”
曹绣春并不知道桑梓与夙命有交情,故一时有些诧异。那日国师都藏在嗓子里不曾说出的这两个字,原来桑梓是知晓的。
这就是天意吧,既然知道,总是好接受些。
“不过,”桑梓又道,“这种事也是损阴败德,换做是我,宁愿不活。命虽重要,但人终有一死,用别人的身体,又有何意义呢。”
曹绣春便淡淡地笑了。取一条原本不该有的命,他没有任何顾忌,待桑梓将死之即,恐怕她才会知道什么叫蝼蚁尚且偷生,到那时,若再睁开眼,若还在这世上,若灵魂还是她自己,那就是极妙的事了。皮囊这等身外之物,又有何虑。
但他没有再问下去,而是仔细询问她这几年在山上的所得。
茶馆的店小二上茶时,两个人各自回过神来。
晏栖桐努力地眨了几下眼,眼皮干涩。从外面那大千世界里低下头,满眼便是一杯清香的茶水。茶碗不过掌心大小,却也是茶的整个世界。而她的世界,又在哪里。
桑梓伸长了脖子探了探,晏栖桐便抬头疑问:“怎么了?”
“还以为你的碗里开了花,惹得你这样细看。”桑梓道完,笑着喝了一口茶。
晏栖桐便应道:“那也不如你头顶的那朵花好看。”
桑梓放下茶碗,伸手在头顶摸了摸:“我并未带花呀。”
“是在山上的时候,芍药,你忘了么?”晏栖桐思及还是要笑的,“且还是在你头上开的。”
“哦,”桑梓点头,温和道,“那是因为知道你可以帮我应对凶疾,所以高兴的呢。”
晏栖桐怔住,原来她那是偷着乐呢,可竟一点也看不出来在乐。有那样的师傅,想必桑梓的童年一定很悲惨。
桑梓并不知道自己在晏栖桐的脑海里已化为怜惜二字,只随手拈了吃食,又道:“你与邱家倒挺亲近,你不如去问问,你做的背包她们要不要也学了去。”她觉得那个更为实用一些。
晏栖桐连忙摇头,刚才的那些事是避无可避,哪能自己倒贴上去找麻烦呢。
“也罢,独一无二。”桑梓想了想,挺欢喜的。
“那很容易做的。”晏栖桐无奈道。
“至少是出自你之手的独一无二,”桑梓笑,“那枝梅的绣法,便是我没见过的。”
晏栖桐深呼吸,竭力不脸红,那是羞躁的。就那机械式的十字绣手法,放在刚才在邱缨家店里看到的绸缎上的刺绣面前,真是提鞋都不配。她只得再次转开话题,很有兴致地朝楼道口看了一眼:“不知下面的说书人在讲些什么。”
“你没听过?”桑梓问道,想想她是必然没听过的,晏子梁怎会放她到那种杂乱之所去。于是桑梓便起了身,替她将帷帽戴上,系了绳节道,“去听听吧,上至朝堂,下至村野,就没有不入他们口的事。”
可一下楼后,晏栖桐就后悔了。
若问宏国这一年入年后发生的最大的事是什么,只两件,并都与当朝宰相家有关。一则是传说中的“眸转流光,璀璨佳人”终于要入宫做她的太子妃去了;二便是这位刚登枝头的太子妃猝然陨落,流光变成了流星。
故,无论是哪家的酒馆茶肆,无论是哪里来的江湖说书人,都能绘声绘色地讲述当年与当下,浑如历历亲观。
刚才晏栖桐她们进来时,其实正是刚讲了一段,适逢她当时心不在焉,才没注意各桌议论的重点在哪里。
这会儿刚下楼,便听到那说书人将醒木一拍,声情并茂道:“只见那栖桐小姐紧握流光小姐的手,哽咽道:‘姐姐,妹妹如今是不行了,看不到将来姐姐凤冠霞帔的模样。只求姐姐记得一点,我俩同年同月同日生,又都做了晏家的女儿,自合枝一体,你的富贵便已是妹妹的富贵,所以妹妹今生也无憾了。’”说书人抹了抹眼角,双目一圆又道:“只见那流光小姐伏在栖桐小姐的病榻边,哭得死去活来。那泪水儿真是颗颗珍珠粒粒金,自那眼中滑落,入地也要泣上三声。这情景直教旁人感动至极,恨不得替栖桐小姐去死,好成全这姊妹之谊。”
晏栖桐站在楼梯口边,扶着扶手,牙根儿都直凉。这说书人的编排完全与事实背道而驰,当时那事可是以假死换位,何来病榻前这般生动的生离死别。
而这编排越是感人至深,便越是叫晏栖桐心中彻寒。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能瞒五年十年的事,终也有一天会暴露出来。到那时,她这个被人同情怜惜的身份,又会遭到怎样的唾骂?
她虽然从宝桥那里知道了自己这个身体的主人曾做过什么事,但因一直以来都沉浸在自己居然灵魂穿越了的事实里,倒没想过要对那些事做些什么评论。如今也是从桑梓那知道了起码晏流光的毁容只来自于晏子梁的正妻,自己这个女儿的身份并未参与,想来她也坏不到哪里去。所以前前后后她一直都没有嫌恶过自己的这个身份,最多是对她的容貌带来的麻烦感到烦恼。
可想到若有一天,自己会顶着这个身份被人指着鼻子破口大骂,她就怎么都不舒服起来。自己用了这身子,这身子的主人不知去向或者飘零无依,想想既生寒,又生怜。既然自己无意中做了占住鹊巢的那只鸠,是不是得负起些负责来,方能好受些。
这个时候倒又希望那个晏丞相和所谓的皇后娘娘能联手将事情都继续隐瞒下去。直到有一天,大家都忘了有个晏流光,还有个晏栖桐。
从晏栖桐将扶手抓紧到指尖泛白,桑梓就知道她是何等的不安。她想了想,又将晏栖桐带回楼上,并招来店小二,嘱咐了两句。
过了一会,店小二将那说书的男子带了上来。
那男子一脸陪笑,朝桑梓拱了拱手道:“听说二位小姐叫小人上来,不知是有何事?”
桑梓温和道:“方才听你讲得十分精彩,处处都是不为人知的秘事。一时好奇,便来问问。”她随手放了点碎银在桌角,“赏你的。”
那说书人立即弯下腰将碎银收了,笑得更是两眼变成一线:“小姐识货得很。小人所讲的那绝对是事实,童叟无欺啊。”
“我自是愿意相信你的。”桑梓柔声道,“但不知那些事你是从何处知晓的,与我在旁处听得有些不同,所以才有疑问。你也知道,晏丞相家的人嘴巴都紧得很,多少年了都没人打听出太子妃的半点消息,这不是奇事么。”
“是啊,我也一直好奇着呢。”说书人说着便矮下了些身子,左右看看,压低了嗓音道,“前几天我在城头一家书铺里捡着了一本好书,书里头便也是两姐妹的故事,我看着与晏家双姝的故事颇为相似,许是知情人不敢直道其中原委,才化用他名。不过既被我找着,焉能独享。嘿,您别说,”那说书人掩不住的得意着道,“冲着我来这茶馆的人还真不少。我这已是第二回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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