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桑梓看起来清清淡淡的,并不像会有这种喜爱,而现在这园子的主人居然不伺花草,而是窝在墙边的藤椅中睡得香甜。
进园子后晏栖桐蒙眼的布就被拿掉了,宝桥半拉半拖地把她带进来,在看到桑梓小憩后便放轻了脚步,又转头对晏栖桐做噤声的动作。
岂料桑梓睡得极浅,头只微微转了转,眼睛就已经旋即睁开了。
哪想一睁眼,就看到宝桥身后那个如片残叶般随时会被风吹落的身影。
桑梓懒懒地坐了起来,收起双腿蜷缩在藤椅中:“宝桥,你把她带哪去了”
“本来是想看日落。”宝桥耸了耸肩,无不遗憾道,“可惜……”
“你太为难人家了,她一定不想看的。”桑梓微微笑道。而就在她的话音刚落时,晏栖桐已经痛苦地抱着头萎滑下去,也几乎是同时,宝桥低呼一声反手抱住了她。
“我也没干什么过分的事啊,”宝桥委屈道,拖着人挪着步子,“哪料她寻死不成性子倒软弱了下去。还有,” 宝桥疑道,“你能配出令人失忆的药了?”
桑梓轻轻皱了皱眉:“并没有,我倒希望有,那定能卖个好价钱。”
“这就奇了。”宝桥将人拖到桑梓身边,桑梓似乎特别眷恋这把藤椅,好半天才起了身,宝桥便把一直闭目咬牙处于半昏迷状态的晏栖桐塞进藤椅里,“你不知道,我问她知不知道自己是谁,她居然说不知道呢。”
“这样啊。”桑梓没有了藤椅,便倚在墙边,侧目看着晏栖桐。她自然是治过不少病人的,倒不曾想过自己搁在柜子上的那些药里还有令人失忆的药性。不过看宝桥态度总是粗鲁的,难说不是被她吓得忘了自己是谁。
桑梓把这可能性一说,宝桥顿时傻了,回想自己还真没少敲她脑袋,莫不是被自己连敲带吓给弄失忆了
“搁你手里,我看迟早有一天她会被你玩死的。”桑梓叹了口气,“正好她脸上的伤还要养着,我顺便再瞧瞧她这失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家小姐身边不能少人,你就先回去吧。”
这话正中宝桥下怀,她忙松了口气,笑道:“那这样是最好不过了。她就留在这你慢慢治,小姐只说别让她死,倒并没有别的嘱咐。若是你弄出什么新药,也可让她试试,反正一时半会儿她是走不掉的。你不是说那个晏流光颜容尽毁的药也是你配的么,她万一实在不好,顶着这绝世的面容留道疤,倒不如让她和她姐姐一样,做个平凡人好了。”
宝桥难得说这大通的话,桑梓瞥见那似眼耳皆闭的晏栖桐睫羽轻颤,只是竭力自抑着,便心中暗笑,一抬头果然宝桥对她眨了眨限,也笑得毫无声息。
可惜宝桥是当真要走的,不然她还真想知道这晏栖桐究竟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还有她脸上的伤究竟能不能真的好全。
虽说是要走,桑梓还是要花些时间配置大量的药丸由宝桥带回去补充备用。而在等待的这几天里,宝桥反正无事,就观察起晏栖桐来。
那日晏栖桐被她抓到悬崖边恐吓了一顿后,就更安静了。桑梓的药园子虽大,遮风挡雨的屋子却没有几间。一间是卧室,一间是制药房,还有一间书房。另外还搭了两个棚子用来分药晒药兼做饭的。这里并没有常客,她和晏栖桐来了后先是一起住在卧室里,都是木板搭的床,条件自然是艰苦的,不过她们不怕,只是晏栖桐这个千金之躯受了恶苦。可是桑梓身子极差,夜里常不能眠,极为宝贵的睡意常被晏栖桐突然发疯而搅碎,宝桥只得给她换个地方,睡在了书房里。书房里确有许多书,都是桑梓多年的搜罗,以医书为珍,还不乏其他各类书籍,只因一人居住,故用来消遣时日。
这晏栖桐吃药寻死之前便住在这,从没见她去翻阅书籍,整天都戚戚于自己脸上的伤势,说到底她压根不相信自己看起来都病蔫蔫的桑梓可以还她十分容貌。而寻死之后她便换了个人一般也不管脸上的伤了,只天天望着窗外发呆。更奇的是从悬崖回来后她就不知怎的对书房里的那些书籍感了兴趣,沉浸其中倒真是不生事了。
看起来,好像真的忘了她自己是谁一样。
宝桥越看越迷茫,她想了半天,终于记起一点小事,于是在一天中午吃饭的时候突然对桑梓道:“今天接到飞鸽传书,刘氏要来了。”
桑梓微愣,转而接口道:“哪个刘氏?”
晏栖桐正在专心地夹菜,半天没听到动静,才反应过来地抬起眼眸看了过去。果然,宝桥正一脸玩味地看着自己。
“你果然连你娘的姓氏也不记得了?还有,”宝桥抬了抬下巴,“你做什么要开始用左手吃饭?”她明明记得晏栖桐是用右手吃饭的,还曾经在一怒之下用筷子掷过自己,端是没了仪态风范。
左手夹菜本来就正夹得辛苦,晏栖桐也是竭力不动声色,但想想也知道这宝桥的眼睛天天盯着自个儿。不过好在她有言在先:“我忘了用哪只手了。”
宝桥只觉得好笑:“别还真是,我听你说话都有时大舌头,怕是怎么说话也忘了吧。”她见晏栖桐一副确实的样子,不由气道,”我看你左手也不顺,像是心指挥不动手,那便应该知道其实惯用的是右手吧。”看你怎么辩!
晏栖桐扫了她一眼,把竹筷换了手,但却真的更笨拙了。宝桥皱了皱眉,这能看得出,绝没有刻意为之。宝桥心有不解,便去看桑梓,岂料桑梓却是和颜悦色地用木勺舀了一勺汤到晏栖桐碗里,并道:“没有人规定该用如何说话,哪只手吃饭。别理她。”
宝桥咬了咬筷子,笑了笑,然后夹了块兔肉吃。
第三章
桑梓这里虽然是药园子,倒也有自己亲手种的蔬菜,她们也不是只吃素,每隔三五天,便有野兔或野鸡蜷缩在园子入口,也不知它们是从哪里来的,但一律都进了五脏庙裹腹。莫名来的野味桑梓是习以为常,而有得这两三次,宝桥啧啧称奇,守在园子口观望过几回,就想看看是何方神圣出的手。
桑梓故做神秘道:“天意,不可说。”其实不过是她想打牙祭的时候就点上特制的香,自然能招来这些东西。
而宝桥却是立马反问晏栖桐:“晏栖桐,你相信天意吗?”
彼时已近黄昏,桑梓在收晾晒的草药,宝桥在帮忙,而千金大小姐则坐在桑梓最爱的藤椅里看她的书。
晏栖桐放下手里的书。黄昏使屋檐的阴影笼罩着她,而她眼神的闪烁却依然可以辨认。
她的不答,让宝桥反而起疑了。晏栖桐一定不相信天意,否则她不会数年前就更改自己的命运,但眼前这个自称失忆了的晏栖桐看起来却似乎是动摇了。
“那么你相信神灵吗?”桑梓原本正背对着她们将草药收袋,她转身淡淡.插..进一句话来。余晖映照着她的身上也有着淡淡的光晕,这个看起来总是散懒的女人此刻像极了隔世的神仙,她的眼里竟然没有一丝烟火。
被桑梓迷惑只是一瞬,这回晏栖桐是毫不犹豫地回答道:“相信。”
宝桥有些惊讶,又有些不屑地接着问道:“那也应该相信报应了?”
这回晏栖桐又迟疑了一下,继而抬头不语。这如果是报应,我到底做了什么,会有这样的报应。
“哈,也是相信的?”宝桥笑了,拍掌道,“你即然相信举头三尺有神灵,又相信天理循环,报应不爽,那你们怎么还敢那么大胆的害别人呢?你莫说你真的忘了做过什么。我看反正这世上现在本来就已经没有了晏栖桐,你若一生关在这里,也算没冤枉了你。”
桑梓却是走过来瞧了晏栖桐一眼,这女人眼角分明没有泪,却像在哭似的:“宝桥,你说什么浑话,她一生要关在这里干什么?”
宝桥眨眼道:“给你做个伴啊。”
桑梓把收好的药袋子拿进药房里,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轻轻柔柔的:“她既不能拿来吃,也不能拿来穿,是打不了下手的金枝玉叶,还是算了吧。”
“你可以慢慢想的,”宝桥倚在门边道,“一个大活人,总能有些用处不是”
“瞧现在到底是她服侍我,还是我服侍她?”桑梓笑道,“不然带去云吊磐,给凤城□□□□。”
“哟,你和她有仇吧?依了凤城那性子她还不得立马就死,哪还活得到现在。”
“也是……”
……
再没有人问晏栖桐什么,而晏栖桐掩了书只默然听着这声音从背后漫不经心地传来。那两个人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像是在替她做着主,可她却像在听戏一般,终究是旁人的故事……
这里虽然是个清静的地方,可是,好像也意味着是井底下走不出的方寸之间!
而该做的准备也终究是做好了,宝桥快要离开了。她试探了许多次,晏栖桐看起来确实是忘记了许多东西,这一点她和桑梓基本持同样的意见,这从桑梓对她的兴趣可以看出。
临行头一天晚上,晏栖桐到卧房里找宝桥。
“我真的不记得自己是谁。”晏栖桐的脸色依然是苍白的,跟桑梓又不相似的苍白,但她神情平静,断无那日崖边的痛苦。“所以,脸上的疤无所谓。我想和你一起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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