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三叹了口气,将郑司帆甩到地上,上前两步走到床边,看向仍旧不省人事的祁爱白,俯身探了探鼻息。一凑近,就嗅到一阵酒味。
不等乙三再有动作,屋外便传来了人声,估计是王府别院的下人。他又回头看了看郑司帆,皱眉思索片刻,随即干脆将祁爱白扛在肩上,从屋后的窗子溜了出去。
这种时候,其实将祁爱白留下会比较好,毕竟原本乙三并没有留下任何能将郑司帆受袭联想到祁爱白身上的证据,带走他反而容易令人起疑,从而惹祸上身。但若要真将祁爱白留下,乙三又觉得自己无法忍受。
直到背着祁爱白离开了那整处别院,乙三还在暗骂自己冲动。
虽然他未必惧怕恭亲王府,但本来想着拿点东西就可以走的人,最终非但什么都没拿到,还惹下这种麻烦,心中总是难免郁闷。
更郁闷的是,他还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否值得。
在最开始弄晕郑司帆时,乙三还觉得自己的行为十分正当。但仔细一想,自己并不知道郑司帆和祁爱白之间究竟是个什么关系,就算郑司帆当时看起来确实禽兽,也保不准其实只是一种情趣而已。说不得祁爱白醒后还会怪罪自己。
乙三暗道:本来祁爱白就是个轻浮的家伙,有几段露水情缘也不奇怪,郑司帆确实很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一想到这点,他就烦躁得要命。
若真如此,自己妄作小人倒没什么……重点是心里不爽啊!
乙三看着距离那处别院已经够远,便停住脚步,随便找了个屋顶放下祁爱白,咬牙盯着他的脸看。
这么一瞧,乙三忽然瞧出不对来。
祁爱白周身的酒味依旧浓烈。但乙三曾经见过祁爱白饮酒,他知道这小子的酒量,就算喝醉,也不是一个这么容易醉死的人。
难道被下了药?
乙三翻开祁爱白的眼皮,仔细看了看。不像是被迷晕的样子,应该只是单纯熟睡。
熟睡?
乙三想起昨天晚上,也是在天色将将擦黑的时候,眼前这小子忽然就睡得不省人事,怎样都弄不醒。
果然不对,太不对了。昨晚他还只当是祁爱白过于疲惫,今天却总算意识到了蹊跷。这种睡眠不正常,绝对不正常,八成还是药物的缘故。
若是如此,倒是和郑司帆没关系了。祁爱白至少在昨晚之前就中了这种奇怪的药,但那时他不正在玄剑宗吗?
乙三又握了握祁爱白的脉,悚然一惊。
祁爱白的内力消失了。
昨天替祁爱白擦药之前,乙三握过他的胳膊。虽然没有特意把脉,但他很确信,当时祁爱白的体内还是有内力的,只是很微弱,微弱得好像是一个刚刚开始习武的孩童,微弱到普通人甚至察觉不到,估计祁爱白自己也察觉不到。结合祁爱白习武十年却一无所成、天赋差得空前绝后的传闻,乙三原本以为这种情况是正常的。
现在乙三知道了,这不正常。因为他体内那原本微弱的内力,已经一点儿也找寻不到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是药物吗?有人正在用药物化去祁爱白的内力?熟睡是这种药物发挥作用时所造成的影响?其目的又是什么?
乙三百思不得其解。
然后他将祁爱白抱在怀里,打开了对方的嘴,伸入手指轻轻搅动片刻,又取出来轻嗅。他想要试着分辨出是否有什么不正常的味道,酒味却实在是太重了。于是他将身体俯得更低,再度伸入手指,轻轻夹住祁爱白的舌尖,仔细观察着。
祁爱白花费十年才修炼出的那么一点可怜的内力,究竟有什么必要,要被人特地化去?除非……
就在乙三认真思索时,下方之人忽然动了动。他将视线移上一点,顿时对上了一双眼眸。
祁爱白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正盯着他看。
乙三愣了片刻,然后才猛地放开了祁爱白的舌尖,将手指从对方口腔中取出,脸颊一阵烧红。
“我、我只是……”他艰难地想要辩解,但祁爱白正被他抱在怀中,甚至手指上仍沾染着对方的唾液,搅得他心神不宁。之前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有多么暧昧的时候还好,现在一旦意识到,他便觉得自己胸腔里都是一团火。
祁爱白盯着他看了半晌,然后慢慢地笑了。
乙三被笑得一愣。然后他才发现,祁爱白虽然睁开了眼,却还很不清醒。也是,毕竟喝了那么多酒……
然而还不等乙三松下这口气,祁爱白忽然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带起自己的身体,猛地撞到了他怀里,接着抬起下颚,覆住了他的唇舌。
乙三半晌没点反应。直到祁爱白险些带着他从这处房顶上摔下去,他才找回了自己的意识,连忙稳住两人的身形。
祁爱白仍啃着他的嘴唇不放,一反常态,说不出地积极与主动。
乙三心乱如麻,手心中全是汗。他没有推开祁爱白,只是愣了许久,然后猛地开始回应起来。
他边感受着对方的急切,边在心中道:这就对了,这样才对。
祁爱白已经将那种纯情的姿态在他面前维持了多久?乙三不相信祁爱白真那么单纯,一点也不信。分明在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是如此火热如此急切,这才是他该有的模样。
乙三将自己那颗慌乱的心沉静下来,尽情感受着这种悸动。
这样才对,他和祁爱白的关系就应该是这样才对。之前那种不尴不尬的情况究竟是什么回事?他认为那一切都是祁爱白做出的伪装,他厌烦那种伪装,他们之间只要这样就好。
不知过了多久,祁爱白终于餍足。他松开了乙三的脖颈,想要向后退去,乙三却抓住他的胳膊,再度将他狠狠摁在怀中。
“爱白……祁爱白……”乙三将手指插在祁爱白的发丝间,轻轻拂拭,轻声呢喃。
祁爱白依偎在他的怀里,痴痴地笑。
他念叨出一个名字:“阿灵……”
乙三猛地顿住。
他狠狠将祁爱白从自己怀中拽了出来,咬着牙,盯着对方的脸看。
“阿灵……”祁爱白轻声地唤。
乙三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渐渐变冷,仿佛体内流动的不是血,而是冰渣子。
在这一瞬间,他猛地明白了一些事情。
乙三的双手颤动了一下,却仍旧紧紧抓着祁爱白的双肩,充满希翼地看着对方,指望着或许下一刻就能从他口中听到其余的名字。
他宁愿相信祁爱白是个多情种子,现在所念的只是其中之一。
然而无论他等待多久,祁爱白始终只期期艾艾地唤着同一个人。
阿灵、阿灵、阿灵……
乙三什么都明白了。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蠢人,祁爱白在这种时候唤出这个名字,已经足以令他明白一切。从两人第一次见面时所产生的那些困惑,到两人相遇以来的总总不能理解之事,一切一切,他全都明白了。
从来就没有什么不可理解的,祁爱白从未特意伪装过,一切都是他在自作多情。
真是可笑……哈,真是可笑!
乙三宁愿从祁爱白口中听到任何名字,只要不是阿灵。
他知道阿灵是谁。肖灵,祁爱白的至交好友。自从两年前这两人结识以来,江湖上无论是谁提到他们,都只会有“至交好友”这四个字。若不是如此,乙三也不会在第一次试图接近祁爱白的时候,戴上仿照着肖灵而制成的面具。
面具……对,他终于明白了……当日祁爱白的所作所为全都是因为那该死的面具!只有那张面具才是一切的根源!可怜自己始终自作多情!
祁爱白从来未对乙三动过情,从来没有!自己甚至连个替身都不是!
乙三猛地将祁爱白甩开。
祁爱白怔怔地看着他,整个人向着屋下跌去。
乙三又忽然伸手拽住了祁爱白。他用另一只手狠狠抹了一把脸,摇着头苦笑片刻,而后重新将祁爱白搁在背上,向着之前落脚的客栈而去。
将祁爱白在房中安置好之后,乙三一个人来到客栈的井边。
他打了一桶水,从头顶浇灌而下。水浇灭了他的火,也令他觉得更冷了。
“阿灵……呵,阿灵!”乙三将水桶由井口狠狠掷下,十指狠狠扣在井沿。片刻之后,他像是终于卸去了满腹的怒气,整个人颓然地跌坐在地。
在这一刻,乙三只觉得世上不会有什么比“阿灵”二字更可恶。
为什么?只因为那是祁爱白的心上人?
乙三摇了摇头,不愿认同这个答案。无论祁爱白心中所爱的是谁,又和他乙三有什么关系?他只是不甘心,自作多情了这么久,不甘心罢了。一定仅仅只是不甘心而已。
他靠在井边,一直坐了许久,许久。
第二日。
祁爱白再度睡得神清气爽,揉着头发掀开被子,一抬头便看到乙三正坐在他对面的墙边。
“易、易衫?”祁爱白被吓了一跳,再定睛一看,不禁更为诧异,“你怎么了?”
乙三对着他笑了一下。因着一夜未睡的缘故,看起来凄凉得很。
“怎么……”祁爱白又揉了揉头,总算想起自己睡着时还不在这客栈之内。难道是被人送回来了?乙三又怎么会在自己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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