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定了一看,正是庄婉,这人一向波澜不惊的脸庞此时多了一丝焦急的神色。
“怎么了?”
“婆婆病又犯了,”庄婉原本迈出的门槛一下子又收了回来,语气隐隐有一些恳求,“你——你能不能帮我去找一下蔡叔,说婆婆犯病了,让他去帮请一下大夫。”
听到虞婆犯病,谢颜心头一跳,忙道:“我这就去,你赶紧回去看虞婆婆吧。”
说完转身冲着谢元谷道:“谷儿,去跟娘说虞婆婆生病了,让她来帮忙照料一下。”
谢元谷乖巧地应了一声,转身就往自家的方向跑去。
庄婉感激地凝了谢颜一眼,这才转身又进了院子,谢颜见状,也快步地朝蔡储家中跑去。
此时午后刚过一会儿,蔡储刚吃完饭在门口打着盹,见到谢颜急匆匆跑来,忙问发生什么事情,听说虞婆旧病复发,脸上神色一凛,忙把外衣往身上一套,冲着自家婆娘道:“我现在就去镇上请何大夫过来,你帮忙去照顾一下虞婆,庄婉这孩子干不了这个活儿。”
高氏怀里正抱着才几个月大的孙子哄着睡觉,一时犯了难:“你看我哪里腾地出手,阿林他们今日刚好回娘家,大孙子我交给谁去?”
谢颜忙道:“我让我娘过去了,是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高氏瞬间松了一口气道:“虞婆这是老毛病了,一病起来痉挛抽搐,严重的时候还会伤到自己,庄婉一个人照顾不来。”
谢颜一听,感觉有点像癫痫病发作的症状,但她对这个并不了解,又不是医者,也不敢贸然出声免得添乱。
高氏又道:“倒也不是多难照顾,只是庄婉这丫头小时候就被她爹娘给养得精致,又是个读书人,后来父母去得突然,她倒是有心要帮家里分担,可比起她父母虞婆更舍不得她做事,好在家里的地都租给别人了,也没什么农活要干,自从在村里开了私塾以后有了束脩的收入,加上平日里抄抄书帮人写写诉状也能挣点钱,这些钱可以补贴家用,家里也不缺什么,平时有个重活啥的也是请人来帮忙,也没出过差错,就是虞婆若是病了,庄婉这孩子从小到大就没照顾过人,连饭都不会煮,家里又养了几头猪,没个人帮忙哪能行。”
谢颜听她这么一说这才恍然大悟,她是知道庄婉的父亲以前是永丰县的县丞,但庄家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虞婆丈夫死的早,辛辛苦苦将庄父兄弟二人拉扯大,庄父能中举当上县丞,也不过是寒门子弟,不过到了庄婉这一代却如此娇养,还是有点令人不解。
但不干农活家务活也不代表不为这个家做贡献,庄婉好歹也是能挣束脩的人,而且方才高氏也说了,又是抄书写诉状,她不过是以另外一个方式来参与到这个家的分工合作中罢了,做自己擅长的领域来补贴家用,谢颜这么一想觉得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她忙宽慰道:“倘若只是照顾而已,我娘在家,眼下房子已经建成,我们要种的地还没租到,倒能帮忙照顾一二。”
高氏忙道:“这样最好不过了,因为隔壁村方家——咳,就是你那死鬼未婚夫那件事,村里人现在也不太愿意跟她往来,私塾那边人家也不愿意送孩子去给她教了,虞婆这个病的药钱又很贵,这孩子肩上的担子也重,天天晚上熬夜抄书,实在是太不容易。”
谢颜没想到看着一向淡淡的庄婉,表面风轻云淡背后居然这么辛苦,对她的印象也有了很大的改观,想起自己越过来之后,庄家祖孙一直以各式各样的方式帮助自己一家,如今虞婆生病,说什么也不会袖手旁观。
蔡储急匆匆地去请大夫,谢颜又返回了庄家,见到母亲也来了,在虞婆床前忙前忙后,庄婉则在厨房里开始熬药。
不过看着动作却一点也不笨拙,并没有高氏说的那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样子。
在古代,很多地方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种思想的影响,家中难得出个读书人,大都往死里宠,就连先前只是个童生的方文博,在方家也是个备受宠爱的主,穷苦人家尚且如此,更何况庄婉以前还有个做县丞的父亲。
城里的大小姐们,一向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要么就刺刺绣,家里有佣人服侍,哪里需要金贵的大小姐干家务活。
以前庄父还在世的时候,任职的那段时间都是住在城里,庄婉被娇养大也是可以理解。
脑子里这么想着,脚下也跟着走了过去,蹲到庄婉的旁边:“你去忙吧,我帮你看着火。”
庄婉没有拒绝,让开了位置,两个人一时之间也没什么话说,昨天的时候,两人之间的关系有了那么一丢丢的进展,庄婉此时再看她的时候眼里也多了些温度,只是虞婆的病让她一时候有些没缓过神来,她抿着唇定定地站了一会儿,这才张口道:“谢谢。”
想到方才在蔡储家听到的那些关于庄家的事情,已经知晓了庄婉如今每天晚上要抄书到三更半夜方能休息,谢颜笑了笑摇了摇头,声音也柔软了许多,道:“千万不要说谢,你帮我们岂是这一点半点能比的。”
想到一开始来她们家的目的,赶紧从兜里掏出那一两的碎银子递过去:“先前跟你家买的宅基地,如今我挣到钱了,就先还给你。”
庄婉迟疑了一下,这才伸手接过来,好看的唇形微微动了动,但还是没说出什么来,她捏着手心的银子,低垂的睫毛遮住了那双漂亮的眼睛,看不出她的心绪。
“我去看婆婆。”说完转身出了厨房。
谢颜蹲在炉子边上,摇曳的火光映衬在她脸上,红彤彤的,脑中的思绪却四处乱飘,直到谢元谷抱着大毛进来,一脸担忧地道:“阿姐,虞婆婆没事吧,刚刚身子一直在抖个不停。”
谢颜抬起头,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道:“那么喜欢虞婆婆吗?”
“喜欢,第一次来秀才姐姐家,虞婆婆就给我吃好多好吃的,往时你上山去捡野货,她天天来找娘亲说话,那些人来了见她陪着娘亲,都不敢来咱们家宅基地闹。”
谢颜听着,愈发觉得这祖孙两人的难能可贵,心里想着方文博之事,背后究竟藏着什么隐情,庄婉与这件事情到底有没有关系,不过相处了这段时间,谢颜当然不信村里那些人的谣言,可庄婉却没有就此事为自己开脱,实在令人不解。
“会没事的,别担心。”谢颜伸手摸了摸弟弟的小脑袋安慰道。
就在她刚要起身去看虞婆的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听着是蔡储的声音,想来大夫也到了。
两人进了院子的时候,就和从厨房走出来的谢颜打了个照面,那大夫看着谢颜道:“这小姑娘原来是住这里,上次你挖的那灵芝真是个好东西,往后若是有,可要往我们药店那边拿哟。”
谢颜才看到来的这个大夫原来是先前常拿草药去卖的惠民药铺,药铺门店有看诊的地方,这位何大夫就是坐诊的大夫。
见到是熟面孔,谢颜忙点了点头道:“这是自然,有好东西就给您店里送过去,快去给虞婆婆看看吧。”
何大夫也不敢耽搁,忙背着药箱进了虞婆的屋子,又是把脉又是施针,忙活了好一会儿,大冷天的硬是把老头子逼出一头汗来,而站在一旁看着的庄婉也是一脸担忧。
一番诊断之后,何大夫这才站起身道:“还是老毛病,按理说若是按时吃药应该不会出差错,这次怎会突然昏迷?”
庄婉一听,眼睑低垂,只见她从背后拿出一大包药递到何大夫面前道:“没有按时吃药。”
何大夫看着眼前这一大包药,吓了一跳,道:“这药怎么会剩这么多,一天一包,算了下日子,明日就该煎完了,你这里怕是还剩出十来天的药吧?”
“婆婆总念叨这药太贵了,我平日也没怎么注意,往日一天一包,她给省了两日或三日才煎一包,不然也不会有今天的事情。”
“糊涂啊,”何大夫拍着大腿道,“这药是贵,但是若不按时按量服用,先前的治疗就功亏一篑了,还得重头再来,虞婆怎会糊涂到这个地步。”
一旁的蔡储见到气氛有些凝重,这才开口道:“也怪不得她老人家,这药一副一百文钱,一天一包咱这种家庭条件确实吃不消,如今阿婉的私塾又停了,束脩收不上来,虞婆哪里舍得阿婉没日没夜地抄书,有此一举也是情理之中。”
谢颜没想到虞婆的药竟然这么贵,一副药高达一百文钱,上盐村的人谁能一天挣到一百文钱啊,就连自己投机取巧去捡野货挖草药,在资源充足的情况下也才弄到一百文一天,而且挖了这么些天,这山上的东西也早被薅完了,往后想捡也无处可寻。
庄父庄母死的早,若是仅靠庄婉一个人,能撑到现在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谢颜屏住气息重新打量了下眼前身长玉立的女子,洗得发白的长衫,整整齐齐地穿套在身上,袖子口露出来的几个补丁,但都被藏得严严实实,这应该是庄婉作为读书人最后的体面了。
只见她一言不发,眼睛微微有些发肿,再联想方才蔡储说的,这人在没日没夜地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