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甘心,又不得不甘心。
我小师兄近五岁,这年华相去并不远,然而如今却只能叹一句“君生我未生”。生时却不逢时,遇时已惜晚矣。
那是种哭都哭不出来的悲哀,眼眶涩苦得难受,也许是红了,也许是酸了,睁着眼,却落不下一滴泪。
我不愿放手。
即使从一开始就知道输得一败涂地。
后来师兄从那个世界再一次离开了,霄云真人也离去匆匆。
召唤我的青年拿着牌子犹豫了很久,他似乎有话想要对我说,可惜怎地也开不了口。
是我主动断去联系,回到了那个荒芜的世界。
师兄走了,霄云真人也走了。
曾经知道我最遥远过去的人,这个世界已经剩不下几个。
我踏着别人的骨血越走越远,师兄曾说,成魔一道,入了便再也回不了头。
我不可惜这些修为,也不眷念身上这一柄神剑,若是师兄还在这里,只要说上一句,我便废了这一切随他走。
可是师兄始终不曾回这个世界。
也许是轮回,也许是漂泊,我不知道,是不是还能在这个世界等到师兄回来的那天。
我想了整整三千年,师兄始终没有回来。
三千年后,飞升,天魔劫果然凶险,快死去的那一瞬间,我想起另一个世界的师兄。
我不想死,我等不到他回这个世界的那一天。
所以呢?
我学了霄云真人,却不及他幸运,我到的这个世界没有师兄。
又遇见了那个拿着我牌子的青年,他跟着我走了很久,我没有告诉他我要做什么,但是他似乎知道我在找人。
他对我说,可以让我见到师兄,可以回到最原来师兄还没成长的时候。
我自然心动,若是重来一次,从一开始就呆在自家师兄身边,师兄或许并不会选择霄云真人。
我不问代价,他也不说。
世间没有代价的事几乎没有,我自然不是幸运的那个。
回到了那个时候,却不是我以前的身躯。
这是个约莫六七岁的孩子,幼年丧母,容貌与我十分相似,父亲是个酒鬼。趁着他不注意,我逃走了。
没有了以前的修为重新回到这个时间,一切都变得十分艰难,但我不后悔。
身体内的焚天还在,这大抵是唯一提醒着我以往都还存在的东西。
我没有去青霄派,带着焚天,若是不想死就不该去。
我去了魔教,魔教经过重创,如今已被西域而来的魔尊取代。
我认得他,那是个风情万种的男子,最初我便拜入他门下。
大抵因为心里都有一人,执念放不下,他待我也是极好。本以为这次说不定可以见着他牵挂的人一面,却不想,这个时间,那人已经不在。
重新拜入他门下,我对这名义上的师尊充满尊敬。
后来有一日,他快飞升,我重来一次的事不知打破了什么,以往的一切都被打乱,他竟将我托付给了霄云真人。
我以往从不知他和霄云真人有联系,也是,一个是正派的第一人,一个是邪道的魔尊,不管怎么说,都不该有联系。
我没有拒绝,算算日子,霄云真人应该收了师兄,这样一来,便能偿我夙愿,和师兄从最初开始。
那一日我终于知道魔尊惦记着谁,他记着霄云真人的师父,即使我不知道名字,但是从两人的神色上来看,皆是真诚爱着的。
我有些愤愤不平,那霄云真人又将师兄置于何地?
上了纯阳峰,师兄果然在。
然而,却不是我想要寻的那人。
他与师兄是极像的,然后却不是。
他断断续续地跟我倾诉他的恋慕,猜到了他是谁。
是前两个世界的青年。
也许青年真心待我,然而人心始终小,苏云画的心更小,小得只能装得下一个师兄,便是万千世界再是繁华如水,这心里也已经挤满了,半点缝隙都不留。
我在纯阳峰上呆了很久,我开始不明白回来的意义,这一切并非我所求。
我找到了青年,他既然有办法带我来,亦有办法送我回去。
他犹豫了很久,似乎想问我问题,最后只是自嘲一声:“我也够俗的,这种问题,不问也知道答案。”
我猜想他大抵想问:“若是我先你师兄一步遇见你,你是否会接受我的恋慕?”
若你先师兄一步,你所见到的也不是如今的苏云画了。
回到了原来的世界,我变得和霄云真人很像,打坐,修炼,参悟道。
然后积累力量,撕裂空间,继续在世界里寻找师兄。
一个世界,两个世界……到了后来,我已经数不清了,那已经像我的年岁一般,我只依稀记得风华正茂的十八,遇着师兄的时候。
后来师兄没有找到,但我找到了霄云真人。
他比我惨,不知道怎么的,连自己的身体都没了,只能寄宿在死人体内,有时候灵魂和躯体的不融合,随便动一动都像是被蚂蚁啃食心脏般难受,但他坚持着,一句话也不曾说。他有他的执念,我有我的执念。
他,比我狠。
他也找了师兄很久,很久……久到他也记不得是第几个年岁,第几个世界。
似乎和我一样,世界都被寻找师兄充满。
他比我会得多,在有个世界,我知道了这个名词“科技”。
他把记忆做成游戏,有时候怀念师兄了,会在游戏里住几天。
我把自身记忆交与他,希望他能完善。
当我在游戏里闻着花香,拖着躯体,和记忆里一模一样地站在青霄山脚下的时候,望见了最想见的青年。
风华正茂,犹如春风拂面的青年。
师兄。
记忆里的师兄。
我与霄云真人结伴,在世界中找寻。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们在一个世界遇见了师兄。
彼此擦肩而过,他却完全陌生。
他不记得了。
后来有一日,师兄死了。
他比我想象中更脆弱,跌下楼梯摔死在那里。
每个世界有每个世界的规则,生死是这个世界的基本规则,有人活着,就有人死。
千万年的守候,等待,寻找,我不甘心。
霄云真人也不甘心。
所以我们复活了师兄。
这代价是我付的。
我抢了霄云真人一步,提前和师兄签了契约,用我的生死换他,他生机全无,却依旧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有温度,有神经。
我不要师兄再欠他什么,更不愿师兄难受一辈子。
我看得分明,霄云真人置于师兄,就如同师兄置于我一般,生死没什么要紧,生离死别却是一辈子难以忍受的事。
更遑论我欠了师兄良多。
苏云画早就该死了。也许应该死在后母的欺凌之下,也许应该死在攀岩青霄山的途中,也许死在修真大会的比武台上。
我想我这么拖着一条命,拖了那么久,也许就是为了还给师兄。
为了……他能活着。
霄云欠我一个人情,我不要其他的,我说我要师兄想起所有。
他应了,后来我才知道,他把师兄放进了游戏里。
我随着师兄去了游戏。
这一次,不是虚假的记忆,是真实的师兄。
即使是记忆中的对话,即使是记忆中的事情发生经过,这一次师兄是实实在在地站在我眼前。
看着师兄,我觉得很开心,即使时间不多了,我也很开心。
一辈子,就为着这一个人,苏云画的一生,不悔。
我在最后的时间里,把我的故事写成了一本书,寄到了师兄所在的出版社。
书里有我最想告诉师兄的话,有最想说的心情。
我与霄云真人约定,我故去之事,万不能说与师兄听。
他那人太善良,说不定会因此记我一辈子,可是这样不好的记忆,记着做什么?
就让师兄记得,我活在那个世界,肆意飞扬,是万人之上的魔尊。
师兄所受的伤根据法则都该由我承受,已经是最后了,我已没有力气,但师兄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若是说苏云画这一生有没有怨过谁?恨过谁?
那必定是没有的。
这一生,已经很长很长了,苏云画用了一辈子,去牵青霄山门那双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用了一辈子,和那双手擦过。
用了一辈子去执着,用了一辈子去醒悟。
用了一辈子,念了一辈子,这一世,虽不曾与他相知,却能与他相遇。
实属苏云画一生之幸。
“师兄,他日若能见我残灵,你可唤得出一声‘师妹’?“
作者有话要说:苏云画:最大的一个便当我领了。
作者:恩。
苏云画:那为什么里面不加肉?
作者:这个……
苏云画:连菜都只有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