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美目微微转动,落在了付贺的侧脸上,眸色晦暗不明,就好像被星云遮住了的明月。
在殿上众人的等待中轻轻松松进来的一个白衣男子,便是入宫没多久便叫人惊叹不已的傅大夫傅明神。
只见他穿着宽松的长袍,腰间没有系带,衣袂翩翩,蹁跹而来。柔软如丝的乌发披在肩后,用一根黑色的发带束着,仪容整洁,样貌却是平平,看起来很年轻,绝不超过二十五岁。
“小民傅明神参见皇上,参见怡王殿下,参见娘娘。”他一一朝着弯腰行礼,却不跪拜。
余华正要呵斥他大胆,却听皇帝问道,“见到朕,你为何不跪?”语气甚是威严,若是一般百姓早就吓得腿软,但这位傅大夫却临危不惧。
只听他徐徐道,“皇上请恕罪,这是傅家祖上传下来的规矩,除了自己的师傅以外绝不跪外人,否则便要下地狱,受锥心刺骨之痛。”
“父皇乃是天子,你是他的臣民,跪拜天子理所应当。”付贺插口道,右手又开始摆弄着左手拇指上的扳指。
傅明神看着付贺,回道,“小民自然是皇上的臣民,但师命不可违,皇上和王爷如果执意怪罪,小民也只能以死谢罪了。”
付贺瞥了一眼自己的父亲,隐见他眉宇间酝酿的不悦,深怕他一时生气斩杀了这位傅大夫,这位傅大夫死不死不要紧,要紧的是若是以后再也找不到这样可用的人才,是自己的损失。而且,这位傅大夫是自己推荐入宫的,皇帝生气之余未免会牵连自己。
于是皱了皱眉头,陪笑道,“你祖上为何立下这么奇怪的规矩,就不怕弟子得罪人吗?再者,你也信死后有地狱有鬼神之说?你做为一个大夫,每医治好一个病人便是和地狱争夺一条人命魂魄,你抢走了他们的东西,难道不怕遭受他们的打击报复吗?”
“我要学习这门医术便必须接受这样的规矩,付出才能有所回报,虽然日后必将得罪人,但学医救人乃是傅明神一生夙愿……”付明神说到此处,余光瞄见付贺正拼命地给自己递眼色,于是话锋立即一转,冲着皇帝道,“皇上乃是千古明君,定然不会为难小民,小民定然尽心尽力为皇上调养身体。”
皇帝听见此此语,眉间的阴郁减去了许多,况且还要依仗傅明神医病,故而暂时放纵了他,也点头道,“既然如此,朕就特许你见朕不用跪拜。”
“小民谢过皇上。”傅明神虽然笑了,但付贺觉得他的笑容有丝丝的说不出的怪异,仿佛是生硬的硬扯出来的一般。
“至于鬼神之说,”傅明神扭头转视付贺,“信则有不信则无,王爷看来是不信这些,但小民是十足的相信的。小民虽然也救人,但救的都是无足轻重的病症,若让小民去救一个即将死去之人的性命,小民也会出手,不过出手需要一定的条件。”
“哦?”付贺和皇帝都有些好奇,但最终还是付贺替众人问出口,“什么样的条件?”
付明神伸出食指道,“一命换一命。若要我救一个濒死之人,我必须要还给阎王一个魂魄,这样才能维持阴阳的秩序,保住这将死之人的性命。”
“一命换一命?”付贺听罢心里一阵的不好受,但没有直接说出口。他悄悄瞥了一眼上头的皇帝,心想若是父皇病入膏肓了,而全天下只有这个奇怪的傅明神可以救他,但是要求是一条人命的话,父皇肯定想也不想地去杀。若是傅明神说要一千条人命的话,父皇也会连眼睛都不眨地去取一千颗无辜的人头来。
想到此处,付贺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傅明神,或许也不是什么好人。
只可惜师北落陪着天璇公主外出去了,否则自己还能找师北落商量。但既然他是师北落举荐的人,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付贺心里反复纠结,没有头绪。
“哈哈哈哈,”皇帝拍着扶手朗声大笑道,“傅大夫果然非一般人,贺儿,你替朕找了个不错的人才,朕会赏赐你的。”
“多谢父皇。”付贺起身作揖道。
“傅明神,朕听说你不想留在宫内做朕的御医?”
付贺一怔,扭头转视傅明神,越发觉得这个人一身的傲气,不可捉摸,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违拗皇命,难道他真的不怕死吗?
傅明神立即道,“是,这也是小民师门的规矩,不得在朝为官。医者乃是周济天下的心,小民志在医术,若是一直留在宫内,恐怕不能达到师门的要求,也不能提高自己的造诣。”傅明神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再道,“不过皇上放心,不治好皇上,小民绝对不离开京都。”
付贺心里一阵冷笑,这个傅明神难道不知道没有父皇留不住的人?他以为没有父皇的允许他能够离开京都一步?
父皇他,只不过有求于你,否则,你早就死了一百次了。
“既然如此,朕也就不强求你了。”皇帝犹豫了片刻,视线凝在了傅明神身上,沉默良久再道,“那么傅大夫什么时候可以正式为朕诊脉断症?”
付贺连连朝着傅明神投递了几个眼色,示意他歇一歇,等出了宫自己问好了话再应对父皇,否则再这样任由事情发展下去,保不准什么时候皇帝突然发怒,直接拔剑杀了他都有可能。
但傅明神好像完全没有看见付贺的暗示,勾嘴一笑道,“随时可以。”
一炷香的时间说长不长,等待起来就显得分外漫长。
付贺和宜妃都已经在偏殿内等了这许久,独自面对着宜妃,付贺觉得浑身好像被蚂蚁爬过一般浑身的不自在。
偏殿燃着让人静心安神的安神香,付贺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平日里对着姑娘们巧舌如簧刹也刹不住的灵巧嘴巴,此刻就好像被人毒哑了一般,一个字也蹦不出口。
宜妃端坐在主座上,闭目养神,就像是一尊入定了的玉菩萨,浑身几乎可以散发出淡淡的如薄雾的光来。
“贺儿。”宜妃突然睁开眼睛开口,平稳如直线的声音里听不出她的情绪。
“嗯?”付贺一怔,扭头惊讶又迷茫地望着自己的母亲。
“这个傅大夫什么来历?”
付贺牵起嘴角,笑道,“是儿臣特意找来为父皇调理的一位隐世高人。”
“他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宜妃下定了论断,然后深深凝视着付贺,付贺在她的炙热的视线下顿时有些举足无措,浑身就好像起了鸡皮疙瘩一般,不由得连血液微微滚热了起来。
从小到大,自己从未被母亲这样注视过,她终于肯正视自己了吗?自己终于不是那个可有可无的没有人要的皇子了吗?
宜妃望了他许久,幽幽一叹,接着刚要开口说话,付贺有强烈的预感她此刻含在双唇中的字将有可能揭开这几年母子的心结。但偏在这时候,门外却偏偏传来了余华那尖细的声音,“皇上有旨,请怡亲王和宜妃娘娘入殿。”
付贺看了眼宜妃,忍不住问道,“母妃刚才想要说什么?”
宜妃默然摇了摇头,起身朝着门的方向去了。
付贺捏紧了手,指节咯咯作响。垂头盯着地面咬牙隐忍了一会儿之后,才撩起前摆大步流星地走出偏殿。
“传朕旨意,怡亲王举荐有功,加赐良田千亩,黄金十箱。”皇帝的脸色红润,像是得知了极大的喜事,“傅明神既然不愿意入宫做太医,也不愿意接受朕的奖励……朕知道你在京内居无定所,朕就特许你住在怡亲王的府内,有什么缺的少的皆可以让怡亲王安排,你们看这样如何?”
“谢皇上。”在付贺还在云里雾里的时候,傅明神却立即应了。
☆、第098章
付贺从殿上告退之后,与宜妃、傅明神一起走在宫道上。
宫道悠长,付贺虚扶着宜妃,看着地上被逐渐拉长的影子微微发憷。想起自己年少时在宫内的岁月,除了一个随身的嬷嬷和太监之外,似乎没有其他的玩伴。
数十年来,都是一个人形单影只地过,因此才会在成年出宫自立王府之后,放纵自己在那烟花繁柳之地,借用着柔香满怀来慰藉自己过于冰凉的体温,酒入咽喉,一股刺激的火热在胃里燃烧,只有在这个时候,付贺才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活着的人!
深宫孤寂,付贺觉得自己的母妃一定也不喜欢住在这里,她虽然不动声色,更未曾抱怨过什么,但付贺知道,只有心里有执念的人,才会这样在权利的中心寂静平静,从不想去争去抢。因为皇宫是一个容易让人变了本质的地方,即使你再不愿意卷入纠葛,也会到最后逐渐逐渐地变得身不由己。
“贺儿,那株海棠开的不错,去给母亲采来。”宜妃站在狭长的宫廊内,头顶上悬挂着的八角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傅明神背着药框一直跟在这对母子的身后,一路走走停停观赏皇宫景色。同时眼尾也时不时地扫向这对母子。他的步履稳健,举止从容优雅,说话的时候语调轻柔和缓,倒是和师北落有点相似。
付贺略是一怔,然后听命去了。那株海棠开在院中,距离不远也不近。若要采到最好的海棠花,恐怕还要费一番功夫。他一边撩起衣袖,一边吩咐人去搬来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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