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泽,媒体的确要有自己的声音,但是更要有自己的头脑,我们需要判断,什么时候该说话,该说什么样的话,只有这样,才能引导整个社会舆论良性发展。”
顾之泽坐在沙发上,看着伫立在窗前的李润野,在漆黑的背景下,他的脸藏在阴影里,但是身形笔直如剑,眼睛雪亮,顾之泽忽然觉得这几天一直堵着的脑子豁然开朗了!
李润野的那篇稿子,教改的事情,媒体的作用,舆论的影响……所有的一切统统有了答案。
一个新闻人的理智和良心!
“师父,”顾之泽站起来,诚恳地说,“我懂了。”
“懂了就好。”李润野走过来拿起那份调查报告,“这篇文章先放我这里,找个合适的机会我们把它发了。”
“那时,我想再写一篇新的,”顾之泽说,“到那个时候,很多想法可能就变了。”
李润野笑着把手指插|进顾之泽满头的发丝里,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扣住颅顶,每一寸肌肤都紧密贴合,他微微用力扳起顾之泽的头,俯视着顾之泽的眼睛,慢慢地说,“之泽,我很期待!”
顾之泽的喉咙如同被扼住一样喘不过气来,他的眼睛被两潭深泉牢牢吸住,毫无挣脱的可能。
李润野松开手,后退半步:“之泽,我很庆幸辛奕录用了你。”
顾之泽垂下头,碎长的发帘遮住满眼的情绪,他看着自己的手,觉得指尖在微微颤动,冰冷!
大家都叫他“阿泽”,只有李润野会叫他“之泽”,这两个字并不顺口,但是百转千回地从李润野的舌尖上吐出来时,会像电流一样顺着自己的耳道流窜全身。
顾之泽听起来太过生疏。
八戒听起来又太过调侃。
只有“之泽”,温暖而甜蜜,这是他的名字,也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他。
顾之泽想,我不会叫你老板,因为人人都这么叫,我也不会叫你“润野”,因为刘明远就这么叫你;我只会叫你“师父”,因为你亲口说过,我是你“唯一承认的徒弟”!
那天晚上,顾之泽拒绝了李润野送他回家的提议。他一个人提前了几站地下车慢慢地往回走。当不再烦心工作上的事以后,他的头脑又被李润野占满了,耳边反反复复都是两句话:
“我只承认你是我徒弟”
“你比我希望的还好!”
顾之泽觉得自己从中听出了什么但又不确定,而自己那种喜悦伴着恐惧,温暖掺着惊慌的感觉又陌生又复杂,顾之泽站在路边,听自己的心跳一下下叩击着耳膜,砰砰砰,砰砰砰……李润野!
李润野!
这个名字一旦清晰地显露出来,一切就已经无可逆转,山呼海啸一般,顾之泽清晰地感到心里有某样东西轰然倒塌,然后在一片废墟上另一种全然陌生的情感一点点建立起来,这是一种近乎甜蜜和满足,温暖和幸福的感觉。
顾之泽一点点回忆,从五月初的那场面试开始:自己的挑衅,李润野的挫折教育,新人入职前三课,暴雨夜的那点儿温暖,还有那盒出奇好吃的鸡丝凉面……
呆在李润野身边,会有一种奇特的感觉:这个蛇精病师父千变万化腹黑毒舌,把自己折磨得羞愤欲死。而且他还会一脸诚恳地指出一条路,崎岖坎坷到处都是陷阱,还他妈连盏灯都不给,让自己摔得鼻青脸肿,可是一旦走过去就能柳暗花明,天地都变了样子。而在李润野的注视下,自己就算蒙上双眼也敢坦然自信地一路走下去,因为心底有全然的信赖。
满足、喜悦、甜蜜、安全、温暖、信任……
这种陌生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呢?
顾之泽仰起头,头顶的路灯闪出刺目的光,刺得他眼睛生疼,渐渐地漫上来一层泪雾,在一片朦胧中,他听到自己说:
我喜欢他。
***
周末两天,李润野跑了两个法庭去旁听刘明远的案子,刑事法庭那边比较简单,民事法庭这边虽然有些争执但是也基本达成了谅解协议。刘明远在法庭门口对李润野说:“润野,其实你真的没有必要这样,你这样反而让我觉得欠了你什么。”
“于情于理,我应该的。”李润野觉得自己可能终其一声都会对这个人感到遗憾。
“你动用了太多的关系,”刘明远不赞同地说,“我到今天才知道你居然做了这么多!其实我要那么多赔偿金干嘛?还不如你请我吃顿饭呢。”
“我请你,”李润野痛快地说,“现在就走。”
两个人随便找了家馆子坐下,话题漫无边际地延展开来,李润野说了五年前自己为什么离职,刘明远说了自己这五年的单相思,然后刘明远问:“润野,你……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嗯。”李润野点点头,一点儿也没打算隐瞒。
“是……咱们报社的?”
“你怎么知道?”
“呵,因为你每天在报社呆的时间实在太长了!我猜猜,是……顾之泽?”
李润野抬起眼睛看着刘明远不说话,渐渐地竟然红了脸。
“真的?”刘明远惊叹一声,“那我岂不是太冤了?”
李润野不说话,感情的事,从来就没有冤不冤的,即便你爱了我五年而他才出现四个月,可我……就是喜欢他!
“他知道么?”刘明远问。
“以前不知道,现在……”李润野犹疑了一下,“可能知道了吧,我拿不准。”
“什么反应?”
“他毕业前身边还有个女朋友呢,你说他能有什么反应?”李润野苦笑一下。
“润野,”刘明远很认真地说,“我不是拆台,但是找个直男很麻烦的。”
“我知道,”李润说,“我知道。”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我知道会如此,但是却掌控不了命运的走向。
周一的时候,顾之泽赖在床上死活不起来,顾云森中午时分去敲儿子的房门,觉得儿子八成是生病了。
“爸爸,”顾之泽抱着毯子坐在床上,很认真地说,“当初,你怎么就敢和妈妈背着长辈偷摸把结婚证领了呢?”
“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顾云森坐在床边,看着越来越像妻子的顾之泽,想起那么多年相携走过的路,不由得有些伤感。
“你不害怕么?”顾之泽问。
“有什么好怕的?”顾云森唇角边有了淡淡的笑意,“那时年轻,爱情至上,所以胆子也就特别大。”
“那……”顾之泽犹豫了一下问,“姥姥姥爷那么伤心,妈妈后悔过么?”
“后悔啊,她每天都后悔!”顾云森说,“但是后悔没有用,只能一点点去补偿,其实老人都是希望自己的子女幸福,我对你妈妈好,我们过得幸福,他们总会原谅我们的……可是……”
顾云森哽了一下,没有说下去。
“爸爸,”顾之泽抓住父亲的手,他知道八年前母亲的离世让父亲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姥姥姥爷今生今世都不会原谅父亲了。
“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顾云森慈爱地揉揉儿子乱成一团的头发,“你也想偷摸把结婚证领了?“
“我跟谁领去啊!”顾之泽笑了,“爸爸,万一你儿子找不到老婆呢!”
“怎么会!”顾云森说,“你看看杨思宁,多喜欢你!”
顾之泽呻|吟一声,他是真心不想提到这个名字,“爸爸,我跟思宁之间不可能了。”
“我知道、我知道”顾云森安慰地拍拍儿子的手,“我是说你以后总会爱上别人的。”
“爸爸,”顾之泽问,“你说爱情有对错之分么?”
“当然有啊!”顾云森说,“爱情首先要建立在理智和道德的基础上,你可以控制不住地去爱一个人,但是要有理智,不能违背基本的社会道德和伦理……”
顾云森突然停了下来,他觉得儿子的这问题实在太过危险,于是沉下脸,严肃地问:“顾之泽,你可不能去破坏别人的家庭!”
顾之泽眨眨眼,“爸爸,我真心没那么重口味!”
“那就好,”顾云森拍一拍儿子的头,“总之,爱上谁就勇敢地去追求,只要不伤害别人,不违背社会伦理道德,都是可以的!”
顾之泽默默低下头:可是爸爸,那样会伤害你的。
第三十三章
从周一开始,《晨报》社会版的人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平时跟在李润野身后师父长师父短,像个跟屁虫一样的顾之泽变成了锯嘴儿的葫芦。他鲜少出现在李润野跟前,经常会一个人默默发呆,或者隔着整个工区遥遥地向李润野行注目礼,当李润野向他投来询问的目光时,他又会落荒而逃。
李润野找了很多借口想要跟他聊聊,可是顾之泽秉持公私分明的原则,公事聊完立刻落跑,每每把李润野满腔的话堵在嗓子眼,憋得他要死要活的;李润野也曾经邀他去吃个晚饭宵夜什么的,可是顾之泽每次都要拖着马轩或者崔遥;李润野想要送他回家……顾之泽吓得抱头鼠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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