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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第二天就要启程回学校了,当天晚上几个同学跑去买了很多酒,聚在许辰川的房间里,打算喝个通宵。
年轻男女借着酒劲言笑晏晏,许辰川一直游离在说笑之外,无知无觉似的往喉咙里倒着酒。室友见他蜷坐在地上自个灌自个,笑道:“Chris,你还好吗?还没走就已经在想念这地方了?”
许辰川也笑嘻嘻的:“已经在想念你们了啊,很快毕业就要分开了。”
这话一出,气氛顿时有点伤感。几人面面相觑,突然有人提议:“我们合影一张传到脸书去吧?”
群众积极响应:“用谁的手机?”
“用我的吧。”许辰川说着摸出手机,按了几下,才发现还一直关着机。
他按下开机,紧接着吓了一跳,呆呆瞪着跳出来的电话留言数量。
几秒之后,又一个新的电话拨了进来。
“Chris,怎么了?”
许辰川看着来电显示的白祁那张自拍照,抿了抿嘴:“我得离开一会,你们先拍吧,别等我。”
他走出房间来到走廊上,按下了接听:“喂?”
那头好半天没有声响。
“喂?”许辰川又说了一声。他脚下有点发飘,索性贴着墙坐了下来。
“你没事?”白祁问。
“……啊?”
“白天,你出去之后,我听见刹车声……”白祁轻声说。
许辰川努力在混沌的脑子里搜寻着。他发现自己左手还攥着酒瓶,就咕咚喝了一口。
“有吗?”
白祁沉默片刻:“没事就好。”
敲门声。一个护士走进房间看了看躺着的白祁:“已经很晚了。病人今天严重痉挛过,现在很虚弱,需要好好休息。他一直这样拨电话……”
“让他打完这个电话,我就叫他休息。”坐在一旁玩手机的Katie压低声音说,“谢谢你了,护士。”
护士又嘱咐了几句就走了。Katie跟着她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病床,退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白祁听见电话中传出的模糊吵闹声:“你在外面?”
“没有,在宾馆……”许辰川爬起来走到离房门更远一点的地方,又一屁股坐下去,“你打这么多电话干嘛?”
“……”
许辰川盘腿喝了几口酒,迟缓地反应了过来。“是为了确认我有没有被撞?”他哈哈一笑,“放心,我命大得很。还有别的事不?要不要——啊呜——”他打了个哈欠,“要不要多说几句对不起?”
白祁听他语气不对:“你醉了?”
“嗯……”许辰川还在等着数他的对不起,没听到预想中的内容有些犯懵,“嗯?”
“你醉了。”陈述句。
“嗯。”
白祁轻笑了起来。
那笑声中的悲哀被信号洗去,许辰川有些着恼:“我挂了。”
“等等——”
“怎么?”
那头又是很久没出声。直到许辰川再次不耐烦起来,才听见他很艰难似的开口:“别挂断,听我说说话吧。”
许辰川一仰头喝干了最后一口:“说什么?不是吧……想说你的人鬼情未了?”
“人鬼情未了。”白祁跟着重复一遍,笑了。
“都觉得这是一出人鬼情未了,都以为我是痛失所爱走不出来、拿余生缅怀的情圣……”
“难道不是?”
“……不是。”
白祁望向窗外,只能看见一片漆黑。
“那时候我跟顾疏影,已经分手了。”
……
许辰川依稀觉得这句话信息量巨大,但反射弧在酒精作用下无限拉长,世界就像从水底仰望的云天,透着一股荒诞的不真切。
“你、你再说一遍?”
“我跟他在车祸之前两个月就分手了。”白祁冷静地陈述道。
开了个头之后,似乎也没那么难了。
“其实本来就是意料之中的。我们在大学认识,也算是意趣相投,没多久就走到了一起。实际相处之后,才发现各种问题都冒了出来……”
一个是天生的刺猬,一个也是恃才傲物的主。大大小小的摩擦是常有的事,再美的愿景也经不起日以继夜的消磨。
那个时候就分开的话,对两人都是好事。他们都还太年轻,完全犯得起错。白祁理智上看得透,但就是做不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自己对人的感情有一种偏执到近乎病态的渴求。也许是因为胸口巨大的空洞亟待填满,抓到手里的仅有的那些,他会不计代价也要攥紧。
白祁甚至努力藏起自己的刺,去扮演一个和善的角色。很难说他有多成功,但顾疏影被他的诚意打动了。天之骄子的顾疏影,也尝试着勉强自己维持那段感情,一拖就是数年。直到矛盾渐渐激化到再也无可挽回,连和平分手的余地都无法留下,像两个丑角般满身狼狈、颜面无存地分头退场。
白祁消沉了两个月。他原本还会继续消沉下去,但两个月似乎已经足以使顾疏影恢复冷静了。
一个周末,他主动联系白祁,约了一个地方吃饭,让白祁把自己留在家里的一些零碎东西带过去。
“也就是所谓的散伙饭了。”白祁说,“那顿饭吃得很平静,我们都没怎么说话,大概是因为能说的都在之前说尽了。直到结束的时候……”
他停顿了很长时间。
许辰川忍不住开口问:“结束的时候?”
“……发生了一些事。”白祁轻柔地说。
顾疏影夺门而出,浑身发抖地朝街上疾步走去。
白祁在他身后穷追不舍,被怒火烧去了所有的理智,只顾把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语通通倾倒出来。
顾疏影被羞辱得脸色发白,猛然回头,一拳挥向他。白祁侧头避过了。身后的路人纷纷停步,等着围观一场闹剧。
顾疏影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扭曲着脸想要拼凑出一个冷笑,却可耻地失败了。
“你除了把人千刀万剐,还会做什么?”他问。
白祁被狠狠戳中了痛处,咬着牙想要报复,但顾疏影近乎歇斯底里地盖过了他的声音:“像你这种东西有什么资格爱人,别开玩笑了!你这辈子连爱字怎么写都不会知道!我就是去找一只狗,也比跟你待在一起快乐!”
“是么,不如你去问问那只狗看不看得上你?”
顾疏影终于成功地笑出了声来。
他笑着说:“你怎么不去死呀,白祁?你怎么不跟你那浑身的刺烂在一起呢?”
他在白祁能够做出反应前一转身,大步朝前走去。白祁下意识地想要追上。
凄厉的刹车声。
他们都看见了近在咫尺的货车,却都已经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下一个瞬间,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白祁腰上一阵超乎想象的剧痛,痛得心脏都停跳了几拍。视觉缓慢恢复的时候,他觉得脸上一片温热。
然后他看见了顾疏影被压碎的脑袋。
……
“后来呢?”
白祁抬头看着医院惨白的天花板。
“我能记起的下一件事,是在病房中醒来。
“之后的一个星期,我就像石像一样躺着,不吃不睡,不看不听。他们都说我对外界没反应,其实我只是在认真地思考一个问题。我在想,我究竟要不要去死。
“他让我去死,可他自己被我逼死了。我一直在想他说的话,我也想不出自己除了把人千刀万剐,还会做什么……
“可我还是没有去死。”他讥嘲般说,“我没死,却也不算是活着。”
生与死这样的绝对状态之间,还有着无限广袤的灰色地带。
“他们发现复健在我身上起不到半分作用。他们说我在给自己心理暗示,说我无法接受天人永隔的事实,想把自己永远束缚在车祸的阴影中。呵……人类的想象力真伟大。凭空就能臆想出一整场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把自己感动。
“我从来没有爱情故事。我从来不具备产生感情的能力,只有捕获、占有、折磨和毁灭……”
“后来呢?”许辰川机械地问。脑子像一团浆糊般粘稠迟钝,无法思考。
“后来,我就遇到了一个人。”
许辰川在寂静中打了个酒嗝,困意涌了上来:“谁啊?”
白祁笑了笑。
“一开始他叫我大神。一上来就跟我发了一句mua,蠢得简直像是装的。”
对着明显不在状态的许辰川,这些话更像是静夜中的自言自语。他无所顾忌地说着,像要把有生之年的话全部说尽。
“不管怎么置之不理,他都会傻乎乎地凑上来。不管怎么冷嘲热讽,他都不会动怒,没有痛觉一样……
“连这样的我他都能忍受,甚至会喜欢。我一直等着,看他什么时候离开。”
许辰川仿佛回到了那个不透光的房间,放满了书与纸的四壁间渗着古井般的幽凉。眉目墨黑的青年很认真地问他:你怎么还不走呢?
晚风从窗口吹入穿过长廊,许辰川从指尖开始发冷,顺着四肢一直冷到心底。整个人都被深深地冻结,以至于那昏暗的回忆也如太阳般温暖。
“再后来,我怕了。
“我害死过一个人,就可以再害死一个。可我不甘心。就像路边的乞丐只想着下一顿饭,没空去妄想钻石。可一旦凭空得到了钻石,又怎么会甘心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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