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很合身。”凯墨陇低头打量一身低调的Zegna。
“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你是谁?”安琪忍不住问。
“我为什么要告诉他?”凯墨陇走到过道的窗户前,对着窗玻璃上的倒映抬起下巴,一丝不苟地扣上领口的扣子,“难道不该他自己想起来?”
她觉得这个样子的凯墨陇有点残忍:“你转变这么大,而且那个时候连你的尸体都发现了,他怎么可能认得出你?”
“他知道尸体不是我的。”凯墨陇只是平淡地垂首挽着袖口。
安琪吃了一惊,张大嘴倒吸气:“……你居然……你有给他留话是吗?你胆子也太大了!”保秘是北极星人的绝对信条,就跟武士分分钟准备切腹一样,这个组织毫无人性,被发现了那几乎肯定是会送命的。
凯墨陇向后靠坐在窗沿,两只手轻抄在裤兜里,交叉着长腿。这么高的窗户,大概也只有这个人能完成这种高难度动作,安琪看着望着走廊上往来医患的凯墨陇,他的声音有些怅然:“他知道我会回来找他,知道我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更不可能对他食言。虽然不知道会是多久,用的时间也的确是长了一点,但我还是回来了。”
安琪恍惚地眨了下眼,他说“用的时间也的确长了一点”,说得就好像那些让她如今回想起来都心惊后怕的血腥岁月,不过是不足一提的指尖沙。这个人从离开的那一天起就计划着回去,在枪林弹雨九死一生的日子里,他只为这个目的活着。她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凯墨陇在岛上经历的涅槃,包括离开岛以后所做的一切,竞争,夺取,反将一军……那些影响了无数人的命运,决定了无数人的生死的宏大棋局,其实都不过是他在收拾行装而已。
她越想越觉得离奇,但又越想越觉得可能性高得可怕。凯墨陇对现今拥有的一切似乎根本不在乎,但如果不去拥有这些,他不可能扭转自己的命运,就连“回去”这么简单的一件事,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到,他却不行。凯墨陇从没提起过自己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她想问,却又害怕听到那个答复。不知未来有幸能听到他答复的人,是会激动到战栗,还是恐怖到战栗?
凯墨陇收回怅然的目光,看向身侧发呆的女子:“可他为什么认不出我?”
安琪眼神一闪,忽然想到什么:“你为什么要报复赵易到这种地步?”Andy说得不错,凯墨陇做得太冷酷了,但她其实也清楚,这就是凯墨陇,如果当初他不决绝冷酷,他如今就不可能站在这里,连她都不可能沾他的光,站在他身边。但是赵易和那些人不同,他对凯墨陇并没有威胁。巨人被蚂蚁咬了一口,也不会真动念头毁掉整个蚂蚁巢。
“赵易……”凯墨陇轻念着这个名字,他并没有给出回答,但是安琪却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了端倪。
凯墨陇的口吻里只有淡淡的轻蔑,他对赵公子谈不上厌恨,与其说是报复,不如说是迁怒。他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才回到贺兰霸身边,而那个人竟然没能认出他,不仅如此,还被赵易这么轻易就用一个女孩要挟了过去……安琪思及此处,看着凯墨陇波澜不惊的侧脸,手心沁出冷汗。凯墨陇是心思缜密的人,但事情一旦牵涉贺兰霸,他的行为就会变得像动物一样非常本能,她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好在无论如何,这一幕已经落下帷幕,阿姆莱不能再兴风作浪,赵易也成为过去式了。“如果他一直认不出你,你就永远不告诉他吗?”她委实不解,“你这到底算是爱他还是恨他啊?”
凯墨陇扭身望向窗外,远方的夕阳燃烧着沉没,沉默着燃烧:
“我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天,他一次都没有提起过我。不管我怎么暗示,都听不到任何有关的只言片语。我不知道他是忘记了,还是即便想起来也打算漠视,在我各种明示暗示的情况下他依然无动于衷。有一次我泡在浴缸里,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见他在叫我,其实不是那么明确,只是听着有点像那两个字,我为了那两个字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下楼,结果……他竟然是在做噩梦。”说到这里自嘲地牵起嘴角,“我觉得自己被搞得很狼狈。”
必须得很狼狈吧,安琪心想,看着这样的你,再想象你浑身是水地冲出浴室的样子,我都会觉得好难堪。
“我以为他决定考庚影是因为我,成为编剧是因为我,放弃以前那个他,一直孑然一人都是因为我。”凯墨陇轻声说。
“难道不是吗?”安琪脱口道。
“万一真的不是呢?”凯墨陇转向她,“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安琪不知该说些什么。凯萨离开得太突然,只用一年的时光想要动摇贺兰谨建构了十七年的世界,没有那么容易,但他至少还可以在那个人身边等待,像精卫填海,愚公移山,可是突然间却身不由己地离开,他不在贺兰谨身边,十七年的汪洋转瞬就能将他投下的小石头淹没。
也许凯墨陇应该直接提着行李找到丹美大厦A座20-3,敲开门对门后的人说一句“我回来了”,然后尽情拥抱对方。所有重逢戏码都该是这个样子。
但是她现在稍微有点明白凯墨陇的心情了,对贺兰霸而言这也许只是平淡无奇的六年,但对凯墨陇来说,这是从炼狱里好不容易冲杀出来的六年,他唯一的要求只是希望对方能在看见自己的第一眼时就认出他,好弥补这长达六年的思念和煎熬,这不算是一个过分的要求吧?谁都会说不算。但是贺兰霸却一点没有要想起他的意思。他肯定也纠结过是不是要直接摊开了说,但是总还怀着一份期待,暗示一次,再暗示一次,一次一次又一次,最后所有的勇气终于都用光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她问。
凯墨陇从窗边起身,低头扫了一下大腿上扑落的灰尘:“努把力,好让他爱上现在的我。凯墨陇也好,凯萨也罢,他随便挑一个就行了。我不在乎了。”他冲窗玻璃露出一个和曾经的自己截然不同的暖男笑容。你不是想看我笑吗,我练了很久了,没有让你失望吧。
安琪看着凯墨陇的背影,这件Zegna白衬衫是她在折扣店里随手淘的,提在手中轻飘飘的一件,穿在凯墨陇身上一下就挺拔厚重起来,这样又清爽又有力的背影会让女生有想要挂上去的冲动。好可惜,她对自己说,这些都只是副产品。
凯墨陇正要转身,忽然吃痛地缩了一下肩膀,抬手捂在肩胛骨的位置,扭头不解地看着身后的女子。
安琪很无辜地收回戳在凯墨陇背上的手指:“我就是想试试看你是不是真的不会痛。”
凯墨陇捂着衬衫下被玻璃插入的伤口,眸色静静地沉下去:“……要痛死了好吗。”
38
贺兰霸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阶梯教室最后一排,从邮差包里拿出一卷剧本扔在邓小胖桌上,酷帅狂霸拽地道:“你要的本子。”
邓小胖激动地捧过剧本,翻开来,只见里面用黄色荧光笔划得密密麻麻:“哇,改这么多?不愧是贺兰大师,牛逼啊!”
因为被许穆封杀,贺兰霸这段时间也无事可做,刚巧邓小胖接了一个类似《花样男子》的偶像剧,据说别名叫《那些年我们暗恋过的高富帅们》,其中涉及许多装逼情节,邓小胖是地地道道的屌丝,对装逼的概念只停留在“阿玛尼”“迈巴赫”“庞巴迪”这样的三字经上,便死缠着让他帮忙修改剧本。其实贺兰霸自己也是屌丝加宅男,对装逼的了解来来回回也就一句“住的是比佛利山庄,吃的是米其林三星,开的是布加迪威龙”,好那么一丢丢而已。但他忽然就想到家里这不就有一个氪金版的高富帅吗。于是他怀着打发时间外加从凯墨陇口中套话的心思,大无畏地揽下了这个“装逼顾问”的活儿。
邓小胖刷拉拉翻着剧本,不住地啧啧赞叹:“Trokenbeerenauslese,天哪这是个什么鬼啊?!!”
邓小胖这个词是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念出来的,贺兰霸狐假虎威地道:“是冰酒的分级,这是最高大上那一种,你只要记得这一点就好了。”
邓小胖捧着剧本和星星眼的少女似的仰望贺兰霸:“可演员要怎么读这个啊大师?”
其实要读就读TBA好了,但是凯墨陇当时靠在病床的枕头上,颇不耐烦地瞄他一眼:“不是要装逼吗?这都读不了还装什么。”贺兰霸深以为然。凯墨陇还指一指剧本,特别强调,“记得标注,要用德语念。”贺兰霸呲了下嘴,心说你能别这么腹黑吗?你跟主演有仇啊?
“Pourriture Noble,这又是什么鬼啊?!!”
邓小胖还在一旁念字母,贺兰霸想到自己这一个礼拜每天都在凯墨陇病床边给他念剧本帮他解闷。凯墨陇被医生要求在外科住一个礼拜,贺兰霸满心以为自己能看见凯墨陇穿着病号服,推着输液杆一个人在住院部的走廊上边散步边等他,被他唤一声就来个折翼大天使般玉树临风恍若隔世的回眸,病号服一定要最大号的,这样即便是混血的凯墨陇穿着也会显得弱不禁风,一抬手袖口就跟和服的振袖似的呼啦滑下来半截,光是想象那画面都有一种奇妙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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