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路宁警惕地盯着前面那几个人,对方也盯着他——不怀好意地。
如果是平日,温路宁是无需警惕的。几个毛头小子还不足以畏惧。但他已经在冷风中走了好长一段路,整个身子都快麻木了,一张脸冻得惨白惨白。温路宁也是金汤暖水里长大的,虽然家里长辈要求严格,但他现在才十几岁,母亲刚过世,与父亲产生争执,赌气便跑出了家门,哪里还有精力去与小混混对峙。
大年三十儿的,正常人也不会在大街上晃悠。
那几个人慢慢走近,温路宁皱了皱眉,转身想走。
身后的脚步加快,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小弟弟留步啊。”
温路宁转身一拳头就招呼了过去,动作有些僵,但力气尚在,那人不比他大几岁,看起来比他壮实,没想到挨了一拳就跌在了旁边的矮墙上。
“我x!”
那些人破口大骂。
温路宁眉头一皱,转身就跑。
老城区最大的特色就是房子旧,有许多曲曲折折的小巷道。巷道通常狭窄,斗殴也展开不了身手,却为一些热衷于勒索小学生的地痞流氓所喜爱。不幸的是,温路宁对于这一片儿陌生得很,绕来绕去最后反倒绕到了一个死胡同。
后面的人很快也追了过来,看到是个死胡同,乐得笑了。
“哟,小孩跑得挺快的嘛。”
温路宁微微喘着气,心情却出奇地平静。跑了这么一会儿,身子反倒是暖了起来,动作也不那么僵了。他站直身体,活动了下关节,挑眉笑了笑:“我看是你们老得跑不动了吧。”
前头说过,温路宁小时候脾气可没那么好。说他是混世魔王都不为过。爱挑衅人,偏不爱被人挑衅,人家说一句,他都能扑上去给一拳。偏他从小被大院一堆老首长们操…练,身手好得不得了,人家被打了也不敢揍回来。
也幸亏这么一个人竟然没有长歪,还越长越温和了。
那头一被挑衅,怒火冲天,冷冷哼道:“毛头小子大过年的街上乱窜,别是死了爹娘没人要了吧。”
一句话彻底点燃了温路宁。
说话的那人被一脚踹倒,温路宁直接坐在了那人肚子上。一拳接一拳毫不留情地往人脸上招呼。其实这人也不是软柿子,吃痛地挣扎了一下,便要反击。可一睁眼,就看见了雨点般落下的拳头间,温路宁那双赤红的眼。
是真的不顾一切地疯狂,那种感觉……就好像要杀了他一样!
往往恐惧就会因为半秒的迟疑而产生。
周围这人的同伙一时间竟然也没反应过来,看着温路宁发狂。直到被揍的人鲜血满脸都要昏死过去了,这些人才反应过来,一拥而上拉开温路宁。几个人去扶那人,几个人拳打脚踢伺候温路宁。
温路宁情绪极其不稳定,被两个人死死压在地上,另外的人脚就往他的胃口处踢。痛得他脸都青了。他也懒得反抗了,破罐子破摔地挣开束缚后,便抱着脑袋蜷着身子。
他想,反正也没人要他了。干脆死了算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周安静了。可他不想动,便闭着眼睛躺着那里。
有人轻轻踢了踢他的腿,“喂,死了没?”
温路宁浑身抽痛着,一个翻身变成大字平躺。睁眼,一个黑压压的人影站在他旁边看着他。这处的本就没路灯,还是靠着隔墙的人家透露出来的灯光才能勉强视物。温路宁眯了眯眼企图看清楚些,只是徒劳。
那人似乎看明白了他的动作,竟然低笑了两声。然后蹲下.身来。
不过即便距离拉近了,温路宁也看不清他。
“还以为你死了呢?没人要的小破孩儿。呵呵。”
温路宁嘴巴动了动,微不可闻的说了句什么后,昏了过去。
那是他初次与平安见面。后来平安无数次说过他幸运,因为平安不是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人,恰逢那天心情好,看温路宁眉目清秀的样子,便帮了一把。
温路宁嗤之以鼻。同时质疑,那么暗真能看清他长啥样?
*
“你想问什么?”姚安面色很冷,教人看不出情绪。
温路宁沉默了一瞬,“平安是怎么死的。”
“中枪。”
“谁开的枪?”
姚安皱了皱眉,似在思考是否要回答这个问题。温路宁毫不退让地与他对视,最终姚安犀利的目光一松,吐出一个名字。
温路宁浑身一震。
正在这时,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大伯——”
这次不是姚锐泽了,而是姚安。
姚远一身白西装,手里拿了两杯红酒不知从哪个角落出现,很是热情地走了过来。温路宁抿了抿唇,适时地将即将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姚远走过来后,先是将手里一杯酒递给了姚安,然后看起来很是心情好地再次叫了声“大伯”。奇特的是,温路宁发现,姚安看着姚远的目光一反常态地温和。虽然还是那张无甚表情的脸,却能很明显地看出来一种名为“放松”的状态。
看来姚安和姚远的关系不错?
姚远的目光很快就转到了温路宁身上,问:“原来温老师与大伯认识啊?”话落不待另两人开口,对姚安说:“大伯,温老师是我的朋友。”
姚安挑了下眉,目光再次送到温路宁身上。
温路宁颇感疼痛,虽然他对被打量这种事情很在行,但被同一个人打量两次,还能明显察觉到对方两次初衷是不同的……
“爷爷在到处找你呢,秦家的小姐已经到了。”姚远说。
秦家便是即将要与姚家联姻的对象,世代从政,一旦两家关系定下了,倒也是一出政商结合的典型。只是姚远的称呼有些意思,“秦家的小姐”?
姚安略一点头,便先回宴会厅了。
剩下了温路宁与姚远两人。
说来两人也有一段时间没见了,从那句“重新认识”开始。温路宁回想了下那天晚上,自己是如何作答来着?似乎没有回答。
不过姚远好像一早料到了他的反应,再镇定不过地收回了手,说了句:“果然还是追求者与被追求者的角色适合我们。”
此刻,姚远也不问温路宁呢如何会出现在姚安的订婚宴上,只道:“真是好久不见了,温老师。”
温路宁笑道:“不算久。”
姚远抿了口酒,“不知道温老师也在这里,没多拿一杯酒,抱歉。”
又知道姚安在这里?温路宁笑而不语。
“我倒不知道温老师与大伯还认识。”
温路宁挑了挑眉等待后文。
果然,姚远感叹似的说:“看来我们缘分一早便注定了啊。”
噗嗤。
温路宁不禁笑出声。
姚远应当是不常追求人的,温路宁对此表示明白。实话说,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一种自己在被人追求的感觉。试问,一个莫名其妙砸了你车的人,忽然说要追求你了,你信吗?包括现在,即便姚远似乎露出了几分正经追求的姿态,温路宁还是不信的。他只是突然间觉得有些好笑。
这一笑令姚远不自然地一僵,很快被他掩盖过去了。
“老爷子快讲话了,进去吧。”
两人回到大厅的时候,老爷子果然已经站在了台上。姚家在A市的影响有多大,老爷子的影响便有多大。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往台上一站,底下的人不需提醒便禁了声,目光齐齐往台上望去。只是姚家老爷子的威严是多年商界打拼,用精明的谋算得来的。而温路宁见过的最令人肃然起敬的人,是他的爷爷温华国。不需要开口,眼神一扫,便会让人不由情绪紧张,挺直脊背。这一点,是在特定的年代,几十年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带来的。即便如温丰年,做了几十年首长,也没有温华国那份魄力。
“感谢各位今日的捧场,我那不孝的大儿子都快年过半百了,终于开了窍。我这老头子今日也厚脸皮一次,动手操办这场订婚宴。只希望年轻人能体谅老人家的心意,好好过活。”老爷子的讲话很简短,分量却十足。一字一语不乏对姚安过去的指责也有对其如今的欣慰,甚至也能听出他对自己大儿子的自豪。姚安是姚家的特例,明明是商业世家,偏生入了伍。但姚安姓氏背后代表的仍然是姚家,与秦家的结合是两家都喜闻乐见的。
老爷子从舞台上下来,一个男人急匆匆地跑过去,伏在老爷子耳边低语了几句。只见老爷子大力喘息了几下,在那人的搀扶下往外走去。
温路宁注意到了这点,不经意蹙了下眉。也有其他人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接下来理应姚安上台致辞。秦家的小姐亭亭玉立于舞台下一侧,低眉顺眼温婉十分,而本应上台的姚安却迟迟不见身影。
姚远在温路宁旁边轻笑了两声,“我一早就猜到了。”
温路宁看他,“什么?”
姚远笑得有几分莫测,低声说:“大伯怎么可能会如此顺从,订婚不过是幌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