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雪拉着她走上楼,待到了房间,花辞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寄雪一直抓着她不放的手,笑道:“神仙姐姐要抓着阿九到什么时候?”
寄雪局促地松开她的手,说了声抱歉。花辞摇了摇头,“姐姐永远不用和阿九说抱歉。”
这回答倒是让寄雪一愣,她说:“这客栈有古怪。”
花辞不在意似的在她手背上轻抚了一下,像是安抚的动作,口中玩笑道:“神仙姐姐害怕了?”
寄雪刚要否认,九公主殿下又整个身子倾倒在她身上,说了句:“阿九也好害怕。”
九公主殿下的眼睛里是没有半分害怕的意思,但配上她楚楚可怜的语气,三分真也成了七分。寄雪想说“阿九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的”,但是想了想,这话怎么莫名有点像朝岭镇那个张肃的语录?于是寄雪乖乖把话咽了下去。花辞刚要继续装可怜,一阵敲门声传来。
“咚,咚咚,咚,咚咚咚——”
寄雪看了她一眼,九公主殿下仿佛又有了骨头,重新站得笔直,总算没埋没了她的身高。门外传来甘棠的声音:“寄雪?”
寄雪前去开门,果然这么熟悉的敲门声除了甘棠上神还有谁呢。一打开门,门外站着甘棠和洛易风。这一幕怎么似曾相识?
甘棠脸色变化了半天,挤出来一句“对不起”。寄雪和花辞惊诧地看着二人。
“他收到火蔷薇传来的信,非要亲自和你们道歉。”洛易风用他一成不变的语气补充道。
四人一边说一边进了房间,甘棠给自己倒了杯茶,不肯再说话,尴尬地无地自容。花辞问道:“七哥,你到底是怎么找到甘棠的?”
此话一出,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她。寄雪和她对口型:你不是说不用担心吗?你也不知道?
花辞以口型回道:我真不知道,那么说就是不想让你担心。
洛易风看着二人对口型,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我去了荆州城,还唱了……一出戏。”
寄雪低声问道:“阿九,洛统领会唱戏?”
花辞再次把目光投向洛易风,也是一脸不可置信:“七哥,你会唱戏?”
“他会。”甘棠终于从尴尬中自我剥离,望着脸色黑的不能再黑的洛易风,说道。言罢,又补充了一句:“而且唱得很不错。”
气氛顿时变得诡异起来。直到隔壁传来一声不正常的尖叫声和打斗碰撞的声音,寄雪眼神示意,四人向隔壁走去。
隔壁没有点蜡烛,房间里面一片黑暗。木窗半敞开着,冬日的冷风刮进来,案上的纸张散落一地。花辞打了个手势,屋子里亮起烛光,几人这才看清楚,那散落的纸张上每一张都印着血掌印。
一位女子躺在纱幔后的床上,双手放在胸口处,神情好似是睡着了,肤色苍白得不似活人。这怎么有点像张府女鬼一案?几人走近,那女子忽然睁开眼,嘻嘻嘻地笑起来。
“咯咯咯——”
笑声十分怪异,听得人毛骨悚然。
过了一会儿,女子好像没看见他们似的,坐在了案前,正对着那透风的窗户。她关上窗子,熄了案边的蜡烛,对着铜镜梳妆起来。
敷铅粉,画黛眉,抹胭脂,点绛唇。
梳妆完毕,她对着铜镜唱道:“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粧⑴。”
一连唱了好几遍,她又“咯咯咯”地笑起来。
甘棠听着她咿呀咿呀的调子,用口型对洛易风说:还是易风唱得好听。洛易风对此回以一个白眼。
女子好像注意到了几人的存在,转过身望着他们,说道:“你们是住店的客人?你们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声音尖细而诡异,无端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几人齐声道:“不好。”
“为什么?”女子维持着脸上僵硬的微笑,问。说着,她从头上取下一根金钗,折断,钗子里面竟藏了一只刀片。
几人无视她的动作,三下五除二把她绑在了房间的桌腿上,女子剧烈地挣扎了几下,遂而放弃。
花辞拿出一个琉璃瓶子,手上掐了个法诀,女子,哦不,女鬼被收到了瓶子里面。算是让寄雪和甘棠欣赏了一回鬼捉鬼。
“这么久了,楼下还是没有动静。”寄雪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来。
“是啊,楼上这么大动静,掌柜和其他人怎么就毫无反应呢。”花辞笑着看了一眼门外,门外“掌柜”和一众仆役正瞪着一双鬼气森森的眼瞧她。
洛易风草草扫了一眼,差不多有二十来个人,不,二十来个傀。他和甘棠相视一眼,拔出离歌刀,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刀刃。寄雪和甘棠也握紧了手中佩剑。
花辞看着他们和众傀战斗,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酽茶。一杯酽茶喝完,二十来个傀已经被解决了。
寄雪转过头看着她,“阿九,你哪里来的茶?”
“刚刚沏的,神仙姐姐要喝吗?”花辞一本正经地说道。寄雪有时候真不明白,大敌当前,九公主殿下是怎么做到淡定地喝茶的。
“不了。”寄雪摇摇头。
二十来个傀他们留下了一个活口,傀已经恢复了意识,此时正由甘棠严刑逼供。不得不说,甘棠上神严刑逼供的本事还是很高的,九公主殿下第三杯酽茶刚刚下肚,对方就全招了。
“刚才那个女子,叫作怜月。”
怜月怜月,取的是纳兰性德《蝶恋花》里“辛苦最怜天上月”的两个字。怜月从记事开始,就在客栈里,为来往的客人唱戏。
她练就一副好嗓子,每每粉墨登场,总能赢得客人的喜爱。客栈的生意也因为她红火起来,她的声名传遍百里,人送雅称“月娥仙”。
怜月的名气越来越大,听戏的客人也越来越多。怜月恃才自傲,一天在戏台上,一曲戏毕,忽然唱道:“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粧。”
那之后,来听戏的客人渐渐少了。怜月似乎明白了,客人需要的只是一个赏心悦目的戏子,而不是一个有思想的唱戏人。
月娥仙被拽回了人间,就如天空高悬的月亮染上了尘埃。
为了维持客栈的辉煌,掌柜把她卖给了一个富商做妾室,得了一大笔银子。后来,怜月自己回到了客栈,变得疯疯癫癫。
终于有一天,她在客栈的房间里躺着,就没了呼吸。客栈里的生意因此一落千丈,变成了如今的萧条样子。
客栈里的人都说,怜月是服用了很多朱砂才去世的。至于缘由,只道是被富商抛弃了。
这之后,夜半时分,客栈的那间房间总会传来怜月当年唱戏的声音:“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粧。”
那声音常常伴随着一阵诡异的笑声。客栈的掌柜为了避免出事,便将那间房间空置下来。
后来的事情自然不用再说,怜月化成厉鬼,回来报仇了,在这一天傍晚,杀死了掌柜和众人,把他们变成了自己的傀。
叙述自此告一段落。花辞手指轻轻一勾,那傀仿佛成了一只提线木偶,自己掐断了自己的脖子,头颅应声而落。
头颅落地的那一刻,寄雪感觉一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耳边传来花辞的声音:“别看,会脏了姐姐的眼的。”
寄雪无奈一笑。她毕竟不是向瑶长老门下那个十六岁的少女,她冲锋陷阵时,什么样的惨烈场面没见过?但她还是任由花辞捂着自己的眼睛,什么动作也无。
花辞给关着怜月的琉璃瓶子加了一层封印,心满意足地拉着寄雪去客栈的房间就寝。寄雪挺长时间没动武了,偶尔一动,倒是神清气爽,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翌日白昼,四人简单收拾,再次骑上马赶往九幽城。行路不多时,远远地瞧见一座城,这便是九幽城。它与人族的城没什么不同,虽然比不上京都的繁华,但别有一番南疆的风土人情。
这是九幽城的北城门,花辞一行人很低调地跟着群鬼走进城门,守城的将士看见寄雪腰间的蔷薇花玉佩,顿时恭敬起来。
蔷薇花玉佩寄雪一直带在身上,只是因为习武不方便佩戴。进城之前花辞让她戴着玉佩,她就把玉佩挂在腰上。
莫非这玉佩有什么渊源?寄雪想起之前在沧州城蔷薇花玉佩似乎也发挥了这样的作用,不禁疑惑。她低声问道:“阿九,这枚玉佩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没有。只不过我以前出入经常带着它,他们看了眼熟罢了。”花辞轻描淡写道。
寄雪将信将疑地打量了一眼蔷薇花玉佩,又望了眼洛易风和甘棠,二者表情没什么异样。
四人走到九幽城里,九幽城内多是赶集的鬼族百姓,偶有人族的商人旅客。几人走到一处集市中,花辞指尖一滴鲜血落下,化作一朵血蔷薇,落在集市前的法阵上。
眼前的场景不再是集市的样子,而是一条通往地下的密道。密道旁边立着一块石碑,石碑上刻着鬼族的文字,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四人顺着蜿蜒的密道而下,飘浮在空中的血蔷薇引着他们走,转过几个弯,眼前变得豁然开朗。空旷的街道,热闹的集市,和外面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那悬挂在天边的明月和夜空中的点点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