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竟惟没有被一个孩子的抗拒所影响,反而歪了歪头,有些懊恼一般,“你上次去Elegant找过我,对不起,当时没有认出你。是你爸爸提起过我吗?”他默默叹了口气,“那时候我心情很不好,因为你爸爸受了伤一直躺在医院昏迷不醒,我很难过,也不知道你竟然会从成川跑来找我,所以那时候的态度很差,真的很抱歉。”
厉容锐仍然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袁竟惟对上他的眼睛一瞬间竟然隐隐有些不安,但他不管是情绪还是表情仍然无懈可击。
“你叫存焰对吧,不能和我说说话吗?”袁竟惟表现的有些失望,就像是没被人理睬被人抛在一边的大孩子,他本来看着就年轻,眼神忧郁的时候最让人动容。
他甚至从口袋里掏出了适合小孩子的纸币递过去,显然是知道他的情况,但是厉容锐却接都没接。
袁竟惟有些意外,原本越是情绪缺失的小孩子其实越希望有人靠近,这孩子却始终没有多余的表情和动作,和那一次到Elegant拼命想要找他时完全不同。
袁竟惟想起之前咨询过的儿童心理医生,在对方口中,就算是自闭的小孩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一个口子都撬不动的,袁竟惟心底微微皱眉,哪怕提起厉容锐对方都没有特别的反应,到底是怎么回事?
实际上,厉容锐并不像脸上表现的那么无动于衷,看着袁竟惟在他面前做戏,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就像是心底长久的一个梦被彻底打碎,被迫从美好的幻想里抽身,在最初的痛苦之后更多的是惆怅和惘然,这个人原来是这样……失望之后却是自嘲。
在袁竟惟看来,这个叫厉存焰的男孩真的很奇怪,不过决定了要接近肯定不可能轻易放弃,袁竟惟伸出手想牵住他的手,却被对方反射般地后退躲开了。
袁竟惟也不气恼,仍然好脾气地笑着,“想见见你爸爸吗?从他出事之后你就一直没见过他吧?”
厉容锐终于抬头看他。
这让袁竟惟扬起了嘴角,似乎找对了突破口,于是再接再厉,“他一直很疼你,也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你,你不想去看看他吗?也许你去和他说说话,他也会开心一些。”他话带怜惜,也有些悲伤的样子。
厉容锐却不为所动。
在车祸之后,厉容锐的确没亲眼见过自己的身体,他当初迫切地想要找到袁竟惟除了想告知他的安危外最想要做的就是去医院,因为只有亲眼看到自己的身体,他才有机会知道他能不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但他此刻已经不相信袁竟惟,更不会相信他是毫无目的地接触自己,信任这种东西不管曾经塑造的多么结实,一旦有了缺口,只会以最快的速度崩溃,然后毁之一旦。
厉容锐眼神深处有揣测亦有盘算。
刚刚郭夫人一直带着他,寸步不离左右,后来却被人突然叫走,神情也很严肃,走的时候把他托付给了郭家的管家,让他带着去找贺佑钦,结果他却见到了袁竟惟。
这是不是说明连郭家都有袁竟惟的人,他到底想干什么?
袁竟惟看着厉容锐一动不动的样子,试探着把漂亮的点心递给他,“你饿不饿?先吃点东西吧。”
厉容锐心里动了动,伸手把盘子接过来。
脸上似乎还有几分迟疑和小心翼翼,又混合着期盼。
袁竟惟的笑容更明显了,“和我讲讲你现在的生活好不好?住的习惯吗?有没有人陪你一起玩呢?”在他看来,自己已经初步突破了对方的防线,果然只有亲人才是让孩子放下戒心的关键。
厉容锐看起来似乎真的被他打动了,但他仍旧没动盘子里的点心,默默垂着眼睛。
在袁竟惟看不见的地方,厉容锐眼里的复杂渐渐被冷漠所取代。
他想知道袁竟惟的目的。
袁竟惟一改之前的态度主动接近厉存焰,是因为知道了之前去Elegant找他的那个是厉存焰,还是因为厉存焰现在的身份以及贺佑钦在抚养他的事实?
厉容锐在心中迅速地分析着原因,串联着前因后果,某种隐秘的想法在他心里化出雏形,让他的危机感瞬间爆棚。
而表面上,男孩时不时怯怯地看袁竟惟一样,像一只幼兽一般试探着伸出它的爪子,一点点地向前踩踏试图确认前方是否安全。
袁竟惟见状,终于愉快地笑了起来,美好的如同三月春风。
贺佑钦在找厉容锐的路上被人堵住了,原本为了躲开前来搭讪的人群,所以一直绕着大厅的边缘在走,然后远远看见了刚进门的贺文武夫妻以及贺锦文。因为南极星的事情贺佑钦目前不打算和贺文武正面接触,所以特意拐到了阳台,接着就有人跟在后面进来了。虽然阳台的空间并不狭窄逼仄,但这种明知对方需要私人空间还硬要挤进来的行为实在很难给人好感,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袁复立。
穿着酒红色西装胸口别着银灰色胸花的袁复立仿佛自带了嚣张傲慢的华丽气场,站在那里就不自觉成为人群的焦点,脸上却又表现的不屑一顾。对着围上去的名媛淑女虽然笑容不改却态度轻慢,偏偏让人无法指责,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着贺佑钦进了阳台,让这方空地再也不复之前的隐秘安静。
贺佑钦微挑了眉毛,对着不速之客也没露出太多不愉快的表情,态度却不见得多友好。
对方却饶富兴味地向他举杯,“又见面了,贺先生。”
“晚上好,袁先生。”贺佑钦举了举酒杯。
“您真是太可气了,我还是希望您能够称呼我的名字,你说呢,佑钦?”
“我们好像没那么熟?”
“熟与不熟都是培养出来的,两个人想要熟悉还不容易?做一些亲密的事情自然就熟悉起来了。”
“袁先生真会开玩笑。”
“不不,我从来不随便开玩笑,对贺先生我真的很欣赏,也很想和你做朋友,之前我们就见过,现在又在茫茫人海中重逢,这难道不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看不出袁先生会相信缘分这种东西。”
“是啊,所以你要不要对我深入了解一下呢?”袁复立举着酒杯主动碰了碰贺佑钦的杯子,然后慢慢喝了红酒,抿了一下湿润的唇。
“怎么个深入法?”贺佑钦轻笑着抬了抬眉毛,一瞬间扫过来的目光让袁复立笑意微顿,之后却恍然未觉一般靠近对方,那种几乎把人逼进角落的姿势对贺佑钦却似乎毫无影响,他舒展着身体靠在栏杆上,像是下一刻就能飞出这方空间。
袁复立渐渐兴奋起来,眼睛里仿佛有光。他伸出手几乎要描摹对方的轮廓,却在手指即将触碰到对方的脸时被人抓住了手腕。一瞬间手腕几乎像要被折断了一般,远超一般成年男人的力度加诸在相对薄弱的腕关节上让袁复立的脸色陡然间变得极其难看。
他对上贺佑钦笑吟吟的眼睛和明明弯着却看不出笑意的嘴角,呼吸一下子重了。
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滋生出了别的什么东西。
但手腕的确在一瞬间失去了再往前的可能,他毫不怀疑不管他身体的哪个部位再有什么细微的动作,对方就会把他手腕折断。
“太暴力了可不好。”袁复立龇牙咧嘴,眼底深处却仿佛燃着了一般。
贺佑钦歪了歪头,除了擒住对方的那只手之外,整个人看起来都非常舒展闲适,在不甚明亮的灯光下,笑容仿佛带着蛊惑。
“啊,对不起,我的反射神经比较敏感,袁先生没受伤吧?”他一边说,抓着对方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动,袁复立再好的忍耐力也受不住一直被这样的力度抓着,他毕竟只是个普通人,而且向来遵循脑力胜过个人武力。
如今,却似乎需要改变一下观念?
“我没事,不过这里的空气好像不太好。”他往后退了一步,贺佑钦也跟着放开了手,然后取出西装口袋里的灰蓝色格纹手帕擦了擦手。惋惜道,“刚刚手流汗了,可惜了这条手帕。”用完之后的东西被他随意扔到了一边,弃之如敝屣。
袁复立的视线在那块手帕上流连了一瞬间,接着缓缓笑起来,“佑钦喜欢,我可以送你很多。”
“谢谢你的好意,我还是习惯用自己家的东西。”贺佑钦的手肘随意搁在阳台的栏杆上,他身形修长,在合身西装的包裹下显得笔挺英俊,完全看不出贲张的肌肉,到底哪来的那么大力气能让身形比他还要强壮一些的袁复立动都动不了?
袁复立感到好奇,好奇之后探索的心情变得更加强烈,口中却说出不相符的话。
“我是真的想要跟你交个朋友。”语气真诚到让听到的人都想要相信。
贺佑钦清清淡淡地看着他,笑吟吟地看着他,“袁先生有本事出现在这里还愁交不到朋友?”
“他们和你不一样。”
“哦?”
“确实不一样,他们那样的人哪里配和我们相提并论呢?就是因为有太多的人不自量力地想要往上爬,才会摔得面目全非血肉淋漓,这种人怎么配做我们的朋友,你说对不对?”袁复立的声音低沉而诱惑,眼神微动,眉眼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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