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罗子昕此刻的心情是一天中最轻松也是最愉快的,当他结束了枯燥乏味的学校学习,终于可以和精妙的电器们近距离接触——没错,对这个男孩来说,修理电器是一种莫大的享受。他可以亲手操作各种各样的电子器械,从里面学到书本上所没有的很多很多。
不久后自行车在一户人家前停下,子昕草草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头发,上前敲门,房门应声从里面打开,露出一张白发苍苍的脸,那是一位颇有些年纪的老太太,一个人住在这所宅子的底楼。她取下鼻梁上的老花眼镜,用袖子擦了擦重新戴上,伸着脖子凑近打量了罗子昕一番。
老太太就连声音都是慢吞吞:“小维修工?进来吧。”
男孩应了一声,提着工具箱跟着老太太来到客厅里,一眼就看到了那台黑白电视机。
如今是1991年,自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起,在华国的黑白电视机开始逐渐被彩色电视所取代,面前这个由七大信号支持的黑白电视,可谓是年代久远。子昕走到机子前蹲下,手指在电视机上的各个接口和开关上移动,一边检查着故障,一边听着老人说:“坏了,开不出来啦……”
罗子昕静静听了一会儿,对方说的内容并不能提示他些什么,于是他决定自己来查:“我来之前,您有找其他人修过它吗?”
“没有,没有。”老人回答。
他一想也是。维修这类“老古董”绝对是吃力不讨好的活计,因为它本身的各个零部件就已经渐渐老化,问题也会接踵而至,今天修好了这里,明天那里又得出问题。更何况如今彩电渐渐普及,大多数人看着黑白机坏了,也就顺水推舟去买彩电换掉它,不愿意再花钱去修。
心里漫无边际地想着,手上动作却丝毫没有停顿,他用螺丝刀起开电视机笨重的机箱,顿时一股淡淡的焦糊味传入鼻尖,打开带来的工具箱,拿出万能表在几个地方点了几下,很容易就判定出是浪涌电流冲爆了整流管。
整流管是二极管的一种用途,利用二极管的单向导电性,可以把方向交替变化的交流电变换成单一方向的脉动直流电。一个好的二极管需要五六十块甚至更多,而这里……子昕抬头看了看老人家徒四壁的样子,从工具箱里拿出一个普通耐用的替换了上去,而不是高敏度的那种。
做完了这些,子昕并没有立即合上机盖。整流管爆掉肯定是有原因的,于是他顺藤摸瓜,很快找出了上头那个老化的电容。电视机整流管多数采用桥式接法,也就是每个二极管上并有一个电容,不但能够控制开机瞬间的电流冲击,也可以对高频干扰起旁路作用,在一定程度上改善电视机的画质。
这个就更容易解决了,换电容对罗子昕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他很快就搞定了手上的活计,接通电源,按下黑白电视的开关,荧幕上赵大叔拍着大腿嚷道:“对,就是这儿,你说我儿子尽出新鲜事儿,让我这当爹的替他相媳妇儿……”
男孩合上机盖,回头一脸期盼地望着欣喜的老太太:“十五块,谢谢惠顾。”
“好,好。”老人把钱交到罗子昕手上,对这实惠的价格深感满意。
“辛苦你了,小朋友。”
“不辛苦。”子昕收拾好东西,急匆匆地提着工具箱向外走,泼墨一样晦暗的天色让他略有些心惊,隐约之间总是有些异样的感觉,他摇摇头,努力驱散心底的不平静,告诉自己赶紧把单子全都做好,然后回家。
正当罗子昕走到门口时,眼角却出于职业习惯,无意间瞥到墙角的一样东西,让他下意识地顿住脚步。
“怎么啦?”走在后头要把男孩送到门外的老人迷迷糊糊地问。
子昕盯着角落里那块布满灰尘的拖线板,上面的六个插座被各种电器的插头占得满满,似乎是因为长度不够的关系,很多插头都是半脱离在插孔外,更有甚者,有三根电线都已经被某些啮齿类动物咬得破损开来,露出里面的铜线。
他不自觉地又抬头望了望外面的天色,阴郁的天空,风雨欲来。
男孩握着工具箱的手紧了紧,下一刻双肩就放松下来,回过头重新打开了工具箱。
“这个拖线板存在非常大的安全隐患,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您把它弄好。”
“那个,钱……”老人面露难色。
“没什么成本的,不收钱。”
……
“好了,这样就不用担心漏电了。”子昕站起身来,满意地拍拍手,原先破损纠结的电线都被他归拢修补好,过短的插线被安在了房间中的其他电路上,原本放在地上的插线板,如今被安放在一个小巧的木质架子上,避免受潮。
“谢谢你,这样看上去舒服多啦。”老太太不知道漏电的危险,只是看着整洁的电线,就很高兴。
告别了老人,罗子昕再也由不得丝毫耽搁,马不停蹄地赶往清单上的下一家。密集的雨点也在这时候落下来,他穿上雨披,把工具箱裹住,冲进了雨幕。
随着时间的推移,清单上的名字一个个被划去,当罗子昕看清最后一个目的地时,手一抖,脚一颤,自行车轮在湿漉漉的地上斜斜碾过,他连忙调整车头,这才没连人带车给翻到地上去,前方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子昕顾不得擦掉额头上的冷汗,抬眼望去,最后一位客人近在他眼前,正站在灯火融融的屋檐下,在雨幕后笑得花枝乱颤。
“雪,雪姐……”
“乖啦,还不快进来!”那年轻女子说着,打开了身后的家门。
子昕停好车,跟着走进去,这是一所颇有些占地的房子,里头的摆设昭示着这家人的境况很不错。
“来,擦擦脸上的水。”一名颇为美貌的中年妇女递给罗子昕一块干净的毛巾。
“小昕,要不要喝水呀?累了吧,休息一会儿。”
子昕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毛巾,礼貌地向对方道谢,避开了让他休息的建议:“杜阿姨,要我修什么?清单上没有说明。”
这时候原先守候在门外的杜飞雪也走进屋内,闻言笑眯眯地跑到罗子昕面前,伸出两根指头揪住男孩的一边脸颊,轻轻扯了扯:“你猜!”
子昕无奈地被揪着脸蛋,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电视机?收音机?……”
“不对,再猜!”
“呃……”
“雪,别欺负小昕了。”这时候楼梯口传来一副年轻男人的声音,杜飞雪悻悻地放下魔爪:“阿章你又帮他!”
子昕听见声音抬起头,仿佛遇到了救星:“雪姐夫!”
“有个词叫同病相怜啊!”梁章小声嘀咕着,向子昕招招手:“小昕跟我来。”
“到底是修什么?”
“大哥大,知道吗?”
子昕眼睛一亮,满含期待的回答:“听说过,不过一直没能有机会接触。”
“嗯,”梁章笑着自我调侃:“我这儿就有个大哥大,花了整整三万买来的呢,也是我给小雪的聘礼之一。为了它,我恐怕得在接下来的一年里,靠住在你雪姐家里蹭吃蹭喝维持生命。”
☆、第三章
罗子昕随着梁章走到楼上,虽然他称呼对方为姐夫,但其实和杜飞雪没有丝毫亲缘姐弟关系,然,正是杜家这些年来对罗子昕父子的照应接济,才让当初初来环江镇的罗氏父子渡过最艰难的时期。
在子昕的记忆中,或许更多的是从他父亲说的语言片段里,他了解到在自己还很小的时候,应该是八十年代初,他和父亲总是辗转于多个城市之间。当时有一段日子罗父在一个大都会的码头工作,却不料在工作时发生了意外事故,被车里倒下来的货箱砸到,治疗后虽然能够站起身来,基本的生活可以自理,但腰部已经再也不能受力了,体力活更是一点也不能做。
搬不动重物,甚至无法长时间站立和行走,码头哼哼唧唧给了一笔无济于事的医药费后,就把罗辉遣退了。罗父作为一个半残疾人士想要找个最廉价的工作都困难,大城市的消费又高,面对日渐高涨的房价物价,家里的顶梁柱一咬牙,带着幼子来到了环江镇定居下来,依靠从前学的电工知识给人修电器以维持生计。
镇里人心性朴实,邻里之间听闻他是因工受伤,惋惜之余心底里也有几分敬佩,加上罗辉自身电工的手艺好,在城市里生活过,懂的东西比较先进,价钱也实在,人们便都乐意光顾他的生意接济他,如此一传十十传百,附近人家有什么机器坏了,也都慕名而来。
一些小型轻便的电器,镇里人为了照顾罗师傅的身体不便,都会自己带到罗家来修,但是像电视机、冰箱之类的大型家用,却还是得上门维修更符合实际。原本按照罗父的身体状况,这样的生意肯定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但事情的转机却发生在男人身边这个年幼的孩子——罗子昕身上。
子昕自从第一次在父亲那里接触到有关电工电子的知识,就立刻被这神奇的电子世界迷住了,那些电磁、那些逻辑、那些信号在他眼里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又千变万化,被智慧的人类用来制作功能各异的电器,让人眼花缭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