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汗毛倒竖。我觉得这更像狂犬病,人都变狗了。
我们走到内科病房,医生问我怎么了,我知道我说了也不信,就说胸疼,疼得厉害,能不能给我照个CT什么的。他就笑说,CT能不照就不照,他先给我听听。他就拿那个听诊器在我胸口贴了几下,又问我有什么家族病史。我这根本不是病,是伤,我怎么说?他看我支支吾吾,就又让我躺好,在我胸口贴了一些电极之类的东西,测我的心律。出来的每个指标都标准得可以上教科书。于是他告诉我,据他的经验,我的心脏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即使他这样说,我也坚持要照,他根本不知道我今天晚上经历了什么。磨了他很久,他都不建议,这时候一直沉默的我室友发话了,“照。”
医生跟他对视了两秒钟,什么话都没说,低下头开单,然后在电脑里操作了我的病例。等他弄完,我室友扶着我站起来,帮我把穿得太厚的外套脱下来,搭在手臂上。
后来去拍了X光片,我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医生一拿到,就听到他说:“WTF!”
我的心脏表面,出现了四道很清晰的阴影,像是被什么东西烧过一样。
而那阴影,是爪痕。
医生悚然,更不用说我。我没有疯,但恨不得自己疯掉了。要不是我室友适时抓住了我的手,我几乎就要当场晕倒。不消说我有多害怕。
那医生人很好,一开始的茫然失措后,就觉得有可能是仪器故障,希望我们再照一次CT。因为我们半夜来的医院,现在天都快亮了,我又一直胸口闷,他还帮我申请了一张床位,跟我的那些集体狂躁的同学一起。这是他可以为我做的一切了,我很感谢他。要他接受我的故事很难,毕竟他接受了这么多年的正统教育,可不是为了被这种神秘学给打败的。因此我也没跟他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是假托,我在梦里梦见有怪物拽我的心脏。他认为这种荒诞的梦,是生理上的疼痛对精神的刺激。
拍完片,我室友就扶我回病床睡觉,等待结果。病床就挨着我那些半夜被拉过来的同学,就是中间隔着一道蓝色的布帘子,隔出半隔离的空间。我们周围的那些狂躁症病人,现在都安静下来了,医生护士进进出出,表情也不像半夜那么凝重。我猜现在情况还算稳定。周围只有仪器滴滴的安稳声音,我室友又在我身边,让我很有安全感,而且是在一种很多人保护下的那种安全感。
我室友帮我穿上了病号服,然后又催促我上床,之后就去找了把陪床的那种小躺椅,吱吱嘎嘎在我床边坐下。我这时候才想起来他也应该是一整夜没睡,不禁有点不好意思了,“那你先回去吧。”
我室友摇摇头。
他看起来文文静静,但我有感觉他是那种很固执的人,所以也没有再催他,转而问他愿不愿意来床上挤挤,可以闭目养神。我这样说其实挺冒失的,我跟我室友真不太熟,昨天晚上才突然拉近了距离,却是在经历了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之后,所以我对他的亲近,也并非源于他这个人怎样好怎样好——当然他是挺好的——只不过我在这么无助这么可怜的情境下遇上他,便把他的好无限放大了。现在冷静下来,这些感情虽不曾消退,但已经觉察到,也许我在他眼里,只是一个沉重的包袱,一个害他大晚上睡不着的事儿精。
但是出人意料的,他真是愣了下,整个人呆呆的,显然因为我突然这样问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了。我连忙掀开了被子,殷勤地让他上来啊,上来啊,他慢吞吞地弯腰脱鞋子,一边脱一边看我,然后穿着长裤躺了进来。病床很小,即使我再靠边,他也有点摇摇欲坠,他试了几个姿势,我们俩都不舒服,最后他让我先坐起来,然后把我垫在底下的枕头全都垫在他背后,然后伸出双手,示意我躺下去。
我不知道这怎么躺,他整个人可以说就在我正下方,玉体横陈的,大长腿晾在床外,上半身却正好歪在床头。这让我怎么躺。这次换我呆呆的了。
看我没有动作,他就稍稍抬起腰,伸手抓住了我。他也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牵着我躺下,让我枕着他睡,在他胸口上做窝。我本来不知道他要这么干,等他按着我的脑袋往他肩膀上靠我才明白过来,那我当然不能接受了,这多gay啊,弄得我跟小姑娘似的。
我红着脸想退开,结果退得太急了,自己差点掉下床边。我室友抄了我一把,诶了一声,然后啧啧啧。我突然有一种被调戏的感觉,更何况他的手还放在我的腰上。
我就觉得我室友有点不对劲,他虽然总是一脸纯良,但果然有鬼吧!但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我不是个gay,只能不算太委婉地告诉他,“我……我不要。你别这样……”
我室友他根本没听我。他捧着我的脸,把我因为冷湿的头发懒洋洋地往后拨弄,严肃地嘘了一声,然后自顾自闭上眼睛,说,“睡觉。”就埋在那些枕头里睡下了。他睡下不够,双手还圈紧了我的脖子,把我的脑袋摁在他怀里,这次我连退都没得退了。
我觉得如果就这样睡过去,好像不太对……
我就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又跟他说了一遍。这次我总算可以完完整整地把死宅被附体的事情讲完,讲清楚了,说得时候也不那么害怕,还有点新鲜。我还把衣服撩起来给他看,我觉得肋骨下面摸起来好像有四个浅浅的疤,是昨天死宅拿塑料叉子□□的地方。我室友一直在闭目养神,这时候起身把我按在底下,仔仔细细看了看我指的地方,然后把我的衣服扯下来盖住肚子,“空调开着,要冷的。”
然后他侧过身把我整个抱过来了。
我还是不习惯,怕有人看见,但是我实在累死了,床又那么小,一抱着我室友暖暖的身体就打瞌睡了。我还莫名其妙松了一口气。我本来觉得我这么依赖他,他要觉得我神经病,现在看来他好像也没觉得我很烦。要是这一点纯粹因为他是个好人,而不是他是个gay,那就更好了。
我在他廉价洗发水的味道中滋生出一种连我自己都不相信的感觉,那就是:经过这一夜,我们之间似乎发生了很深刻的感情。不管这种感情怎么分类,这种羁绊都很深。我也不知道这种感情是怎么发生的,也许是因为他抱我下楼的时候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也许是因为整个晚上他都让我坐着,自己跑上跑下垫钱帮我拿单子拍片,也许是因为他到现在都没有嫌弃我烦,我胆小。正常人听到这种故事都会烦我的。总之我现在呆在他身边超级有安全感。
昨天晚上我还在怀疑他,怀疑他和那个恶心怪物的关系,请死宅调查他。
不过想到这一层我又有点不安。他昨晚为什么会不在寝室呢?
这次我直接问他了。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会直接问他,不过反正我也没有想到过我们会挤在一张小床上,他还搂着我。Who knows……
“你昨天半夜去哪里了?我送走卢道石以后上来,就没有看见你了。”
我说到“昨天晚上”这四个字,鼻子就忍不住发酸,心口都变疼了,好像一瞬间又被人狠狠捏住了心脏。
我室友没有告诉我。我只听到头顶传来叹气声,然后是他用脸摩挲着我的头发。
“你想我每天晚上住在寝室?”
我想了想,点点头。
我室友有点委屈地说,他以为我不喜欢跟他住,“我搬进来第一天,你就搬到隔壁了。我以为你不喜欢。”
我摇摇头。我不喜欢的原因完全不是他以为的。
我室友于是跟我保证,“每天太阳落山之后,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我第一次觉得,“太阳落山之后”其实是种特别浪漫的表述。跟模糊的“晚上”不一样,跟几点到几点也不一样。这六个字给人一种很古老而又岿然不动的镇定,在所有计时随着文明湮灭之后,仍然天荒地老。我室友这么淡淡地说,就让人仿佛可以看到红日在地平线上落下,黑夜滚滚袭来,而这一切都将在我室友面前止步。
我睡过去的时候,觉得我都要变成gay了。
☆、第11章
我很清楚医院底下是不会有这么个洞穴的。这不符合常理。医院有十几层高,没道理地基中空,这样还不塌掉。而且这个洞穴起码有3层楼高,它如果是-1楼,那地面1楼2楼都不用造了。我更加确定自己在做梦,决定把我自己掐醒。但是我惊恐的发现我没有痛觉。我把手放到尖锐的钟乳石尖顶上划开,我能感觉到那些石头是冷的,我手上有血流过我的皮肤,但是我也不觉得痛。我用头撞岩壁,撞得满脸都是血,也至多只是晕晕的。
我在做梦,但是我醒不来。我有五感,却独独感觉不到疼痛。
不过这样也好。我如果等会被什么东西弄死,吃掉,折磨,我也不会太害怕,因为我不疼呀。
有了这一层关系,我就觉得好像穿上了一件防弹衣,顿时心生勇气。
我想找到那个给我打电话,让我下来的人——如果他是人的话。然后问他打听一切,一切我不知道而又想知道的。我下意识觉得他知道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