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致远从孤儿院出来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晚饭时间。
没急着去吃饭,他按照叶老师给的地址,在三条街开外找到了藏身于居民区的信义拳馆。
拳馆虽然门面不大,招牌却很亮。这会儿,门虽然紧紧关着,屋子里却透着光,还隐隐传来呼喝声,显然里面仍有不少人在练拳。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夏致远转身走到对街的巷口,背靠着墙,默默点了支烟。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拳馆的门开了。
之前在孤儿院表演功夫的小孩们从里面鱼贯而出,走到门口的时候,他们陆陆续续的回头,朝屋里双手合十,鞠躬致礼。
见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夏致远摁灭了手上的烟,侧身往巷子里躲了一下。
然而,直到孩子们全部走光,童桦也没有出现。
约莫一支烟的功夫之后,拳馆里的灯光终于熄灭,大门重新被打开。
先出来的是sing,站在拳馆外等了一会儿,他转身朝屋里喊了一声,童桦才拿着外套匆匆走出来。
站在sing身边,童桦一边穿衣服,一边看着他锁门。待sing锁好,童桦伸手推了一下,确认无误后,和他并肩朝小巷的反方向走去。
冬夜的小路,两人的身影被昏黄的灯光拉得模糊而悠长,随着他们渐渐走远,最终消失不见。
望着这一幕,夏致远感慨,能够偶尔这样远远地看看他,已经应该感谢上天。
※
“孤独是,早上急忙出门东西被自己弄掉到地上。晚上到家,它们还静静地躺在地板上。”
夏致远忘了自己是在哪里看到这句话,反正自此以后,出门再着急,他也会把掉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再走。
或者,更多的时候,不待在家里才是最好的选择。
离开了拳馆对面的巷子,和往常一样,他直接去了翡翠。
周五晚上,酒吧里非常热闹。见夏老板独坐一边没人作陪,新人旧人前赴后继,弄得他只好换了个角落的小桌子,以求清静。
午夜前,骆杰终于注意到缩在角落里的夏致远。
一屁股在他身旁坐下,骆杰问道:“稀奇,今天居然没人陪你?”
“有空吗?聊聊天。”夏致远温言以答。
见他如此正常,骆杰反倒是一愣,“你喝醉了?”
“没喝酒,”夏致远朝他晃了晃饮料罐子,“明天周六,等会儿要开车回家。”
“还好现在有个小祖宗能治你,”骆杰耸了耸肩,“说吧,想聊什么?”
干姜水的气泡在玻璃杯里徐徐上升,夏致远用手指轻敲了一下杯壁,“我今天碰到童桦了。”
骆杰“啊”了一声,忙不迭问道:“哪里碰上的?他现在在干嘛?”
“和sing开了个拳馆,今天我去看儿子演出,正好在孤儿院碰上他们带学员去表演。”
“这样啊……他现在过得好吗?”骆杰问道。
“好吧……”夏致远似是在自言自语,“他和sing在一起了。”
骆杰半张着嘴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徐徐叹了口气,“已经分手这么久了,他再找人也正常。”
夏致远缓缓点头,“sing和他是过命的交情,他俩在一起我放心。”
骆杰拍了拍他的肩,“所以你啊,小童向前看了,你也要想开点。”
“我有什么想不开的?”
骆杰不齿的“嘁”了一声,“嘴硬的人没好下场知道吗?”
“没事,反正不能更糟了,”夏致远笑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走了,这里拜托了。”
骆杰也起身,朝他挥了挥手,继续去巡场了。
车钥匙、皮夹、手机……拿起手机时,夏致远看到待机屏上的指示灯在闪烁。
点开一看,有一条未读短信:
“12月22日22:05分,您尾号为5708的账户发生他行实时转入,金额为美元500,000,付款方:童桦。[星兴银行]”
捧着手机站在原地,夏致远反复的看着这条短信,似是无法理解它的意思。
周围的世界仿佛一下子被人摁下了暂停键,静的令人惶恐不安。几秒过后,眼前的色块才跳跃起来,酒吧的嘈杂声重新入耳。
恍惚中,夏致远一把拉住正从面前走过的服务生,低声吩咐道:“拿瓶威士忌过来,随便什么牌子。”
一夜过去,窗外天灰蒙蒙的,不辨晨昏。
夏致远慢慢从床上坐起来,用手掌边缘压着太阳穴。
宿醉过后,头疼欲裂。靠在床头,他努力回想发生了什么事。
昨晚看见童桦还钱的短信后,自己叫了一瓶酒,才喝到半程就醉的差不多了,后面的事情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
低头看看身上,衣服皱巴巴的团着,自己的车钥匙和手机正静静地躺在床头柜上——应该是翡翠的人送他回了家。
习惯性拿起手机点了一下,却发现已经自动关机了。再次揉了揉太阳穴,夏致远打开抽屉,找了充电器给手机插上,下床进了浴室。
简单冲了个澡,洗去满身的酒味,他穿着浴袍走出浴室。
手机正在床头柜上响个不停,夏致远走过去看了看,是孤儿院叶老师打来的。
“喂?”
“夏教授终于找到你了!”
被她这一声喊,夏致远下意识的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居然已经下午三点了。
心里暗叫一声糟糕,他对叶老师说:“不好意思没来接果冻,你能让他听一下……”
“夏教授,”向来耐心颇佳的叶梓急急打断他的话,“果冻不见了!”
※
夏致远驱车赶到孤儿院的时候,叶梓正在门口焦急的等着他。
把车停在路边,夏致远下车朝她跑过去,“叶老师,怎么回事?”
“今天早上,顾栋很早起来等你,见你一直没来,就催我打电话,”叶梓满脸焦虑,语速异常的快,“我试着打了几次电话联系不上你,他就闷闷不乐的……原来只是以为小孩子发发脾气,谁知道下午午睡的时候,他居然不见了!”
夏致远顾不上检讨自己醉酒误事,连忙问道:“附近找过没有?”
“找过了,”叶老师急的简直要跺脚,“应该是吃午饭的时候趁乱跑出去的,我们找遍了附近都没人影。夏教授,你平时有没有经常带果冻去什么地方?我猜他可能想去找你。”
被她这样一问,夏致远倒是急了,“我家离这里很远,每次都是开车回去。小家伙不认识路身上又没钱,根本不可能找的到。”
“那,那怎么办?”叶梓顿时六神无主,“一个小孩子他能去哪里啊!”
看着她慌张的样子,夏致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别急,我找朋友去调路口的监控录像,一定可以找到他。”
就夏致远在电话里那口气,景队长飞车赶来孤儿院的时候,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刑事大案。
下车以后,夏老板直接给他来了句“儿子不见了”。景队长挠挠脑袋,问了一下顾栋当天的穿着打扮,立刻组织人马,开始调看监控录像。
先看了孤儿院的监控,确认他是中午十二点跑出去的,然后按照时间顺序开始排查周围的路口。在景勋的指挥下,很快就发现顾栋独自走了几个街口,在一个公交车站上了车。
记下他的上车时间和公交车车牌,通过公交公司,他们又找到了当时开车的司机。万幸司机还记得有一个“脸上有疤的小孩”上过车,反正他的身高不需要票,就没赶他下去。一番追问后,司机终于回忆起顾栋下车的车站——那地方已经靠近市区,离开孤儿院差不多有二十公里了。
一行人等匆忙赶到车站,景勋继续去查附近的监控,夏致远和叶梓则心急的在附近找起来。
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天空开始飘起细雨,地上湿漉漉的蒙上了一层水雾。
这附近的建筑物以住宅楼为主,街道上行人不多。夏致远一边叫着顾栋的名字,一边仔细查看路边可以躲雨的角落。
想到顾栋此刻一定又冷又饿,他就一阵阵心疼,一千零一次的责备自己对孩子失信。
如果顾栋不小心遇到什么坏人,被拐卖到穷乡僻壤,甚至外国……夏致远简直没法往下想。
“顾栋!”
路边一栋没开灯的老式公寓楼,底楼没有铁将军把门,乍眼看去,里面黑漆漆的。
一路走来,除了这里,四周其他可以躲雨的地方都找过了。
“果冻!”夏致远朝里面喊了几声,他的声音不经意的点亮了底楼的声控灯。
“爸爸?”
阴影处忽然传来小孩的声音,角落里探出一个小脑袋,看到夏致远,立马飞奔过来。
“爸爸!爸爸!爸爸!”
连声不停地叫着爸爸,穿过潮湿的走廊,顾栋跌跌撞撞的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宝贝儿,宝贝儿,”蹲在地上紧紧抱住果冻,感受到他在怀里瑟瑟发抖,夏致远眼睛红红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