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东城合上手机放在座位上,自己从车上下来,走到路边。
初春的风还夹杂点冬寒,刮在脸上微辣。
他靠着公路旁的护栏,点燃了一根烟。灰白的雾气袅袅升起,随风曲折着上升。长长地吐出一个烟圈,修长的手指夹着烟,霍东城出神地望着远方连绵不断的山脉。
十七岁离开中国,二十七岁回来。其中的这十年就像是在无限透支生命。
他还记得小时候和外公坐在院子里的藤木椅上,听外公给他讲的那个故事。春秋时期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励精图治最后终于成功复国。
那十年,他又何尝不是?
为了骗过傅家的人,他吸毒、飙车、酗酒、逃课、斗殴……简直就是无恶不作、醉生梦死。多少次徘徊在生死边缘,才最后换来他们的戒心越来越弱,赢得喘息时间。
霍东城看着手腕上那些虽然极淡但仍隐约可见的疤痕,原本他以为最痛苦的日子就是这样强迫自己自我放逐,却又不得不让自己时刻保持清醒。可后来戒毒的那段日子,他才明白,暗无天日的日子从未曾结束。
每一天,他在清醒的时候只能被绑在床上,看着窗外落进来的零星阳光。如果说他意识到自己爱傅展白有多么深,那么同样,对他的恨也应该那样深。
烟慢慢被燃尽,烟灰堆积起长长的一条,直到被烫到,霍东城也没有感觉到疼痛。
那样漫长的折磨,他以为自己熬不到结束,可上天到底是怜悯他的。
它让时间过得那么快。
人们都说时间是最强大的治愈师,而痛苦也会随着时光流逝,慢慢变淡。
可是,他们错了。
他的痛只会随着时间,变得越来越清晰。
痛到了极致,就像与这具早已残破不堪的躯体连同那个叫沈珂的灵魂一起,被早早葬在地狱那无数的枯骨之中。
现在的他,就像一个傀儡,被极致的爱与恨支配。就算意识到,却又偏偏不得不去做,多么可悲,又多么可笑。
霍东城慢慢闭上眼睛,指尖的烟灰在风中被吹落,消失不见。
傅展白,你知道吗?
每一次,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我都会看见,你朝我漫步而来。
就像是拯救万物苍生的救世主,那样的无所不能。
霍东城缓缓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心脏。
你曾是那无边无际黑暗遗迹中唯一的光,一次又一次救赎了这个残破不堪的灵魂。
即便装作那样的无所谓,即便告诉所有的一切这都只是为了复仇。
但,我的心底是那么的清楚,我是多么渴望着与你的重逢。
可是……想起不久前他们十年后第一次的相遇。
你没有认出我,我痛的同时却又这样庆幸。
因为就像这面目全非的躯壳,我早已变得这样污秽不堪。
早已不是当年,摇着船,装满一船鲜花朝你款款而来的……
那个沈珂了。
霍东城睁开眼睛,放掉手中早已燃尽的烟蒂。
或许,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曾多么希望你在那段绝望的时光里能够——
朝我走来。
你不会知道,有多少次,我曾告诉自己,只要你肯来看我哪怕一次,我就能够放弃所有的仇恨好好生活,但是……
霍东城走回车旁拉开车门,然后用力踩下油门。
车顿时像离弦的箭矢,在公路上飞驰。
一次都没有。
你一次都没有来过。
甚至……从不曾想起。
傅展白,你竟忘记我,是这样的彻底。
就像在冰冷而漫长的寒冬里,燃尽了我,最后一根希望的火柴。
第9章 零九
《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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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清晨的墓园,一个人也没有。墓园显然被管理的很好,杂草都被清理干净,环境安静肃穆,一切都井然有序。
大理石阶梯的两旁是笔直的两排松柏,几乎连成树海的暗绿色一片矗立在那儿,在朦胧的天色中显得格外高大。
松柏在呼啸的山风中发出簌簌的声响,而淅沥的细雨顺着山风打在身上,让人觉得冰凉透骨。
霍东城迈了一步,弯腰放下一束开得灿烂的白百合,被黑缎带束起的黑发顺着一侧滑落,黑发被细雨打湿,但是他却丝毫不在意。晨辉中,在挺括的大衣显衬下,他的身姿越发挺拔修长。
若有细心人,便会惊奇的发觉,在这并排的几个墓碑上,他们逝世的日子竟然都是同一天。
霍东城放好花后,朝墓碑深深地鞠躬。
再次起身的时候,他的表情竟然那样的哀伤,眼中流露出来的痛楚凝聚成一汪绝望的死潭,几乎要让人心碎得溺毙其中。
他沙哑的声音好像不是自己的,吐出的字异常沉重:“我回来了。”指尖在虚空中划过一排照片,眼神慢慢变得温暖,仿佛沉浸在过去美好的回忆中。
唇角微微弯起,他低低地、再一次重复道:“我回来了。”
这一次,就像记忆里的一样。
在每天推开家门后,看着里面那些对他露出笑容的人们,笑着对他们轻声说道。
眼眶在温热中慢慢变得湿润,他怔忪中用冰凉的指尖碰了碰眼角。
指尖的温度像是要灼伤他冰冷的心脏一般。
他静静地看着眼前摊开的手掌,那零星的、晶莹的水光在阳光下折射出微茫。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在死寂的墓园里格外的清晰。霍东城的表情立刻为之一变,变得格外玩世不恭,坏笑瞬间溢满整张脸庞。他的手j□j口袋里,然后好整以暇地转过身。
看清来人的那一瞬,他的眼中有惊讶一闪而逝,但很快他的脸色再看不出丝毫痕迹。
傅展白在石阶上停住步子,仰头朝霍东城望去。
削薄的唇微启,傅展白的神色一如这春寒料峭的雨,微冷却带着点悲悯:“你是为了沈珂,对么?”
山风宛若一群透明的走兽,从山腰呼啸而来。
傅展白裹着一件质地良好的黑色风衣,衣摆被风鼓起,发出阵阵声响。立体的五官、白皙的肌肤在日光下,宛若古希腊雕塑家手下毫无感情的雕像,冷漠却俊美非常。
邪飞的笑意停息在霍东城的唇角,他慢慢走下石阶,在离傅展白一步之遥的地方缓缓停住,暗色的眼里波涛汹涌,晦暗复杂。
他突然问道:“你知道我们之间的距离有多远吗?”
傅展白缄默不语。
霍东城慢慢逼近他,在近在咫尺的地方险险停住,两人对视着。
似乎谁也不愿退缩,像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他们之间几乎是唇贴着唇,而温热的呼吸缭绕其间,在彼此的脸上铺陈开来。
傅展白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霍东城,漆黑的眸子危险而戒备。
霍东城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自嘲地笑了笑,轻声说道:“大概……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没等傅展白有任何反应,他便突然与傅展白错身,在他的身侧大步离开。
步伐没有丝毫的迟疑,两人飞扬的衣摆交错。
傅展白的瞳孔有一瞬的失焦,心口微微疼痛着。
又来了。
他伸手捂着胸口。
这种感觉……那么的熟悉,却又那么的陌生。
而它的根源。
傅展白偏头看着霍东城渐渐远去的背影。
是他。
直到霍东城离开了墓园,傅展白才缓缓回头凝视着眼前那一排冰冷的墓碑。
想起偶尔在傅老爷子房间看见的那几页文件,只是一夜之间,昔日几乎可以一手遮天的帝都沈家便败落,嫡系的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疯的疯,逃走的逃走。
而这一切都归功于曾经是沈家盟友的傅家。
对于沈珂来说,如果他还活着,那么沈家与傅家,可谓是血海深仇,也难怪临死前他还要以全部的力量与霍东城联手。
只不过……
傅展白的目光落在霍东城刚刚站在的那个墓碑前,前面放着一束洁白无瑕的白百合。那是这一排墓碑里的最后一个,上面的铭文显然比较新。
微微叹了一声,傅展白转身,头顶上灰蒙的天色将明未明。
天际落下的雨点慢慢变大,雨水顺着新造的墓碑缓缓滑落。
墓碑上面的照片是一个微笑着的少年。
少年的面容英俊,眉目间的温柔像是春日盛开的早樱般美丽。
那是前几天他才看过的那张照片。
而那个少年的名字叫——
沈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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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网络上、电视上还有报纸上都是凌晨娱乐、东城集团陷入债务纠纷的消息,各种揭秘爆料铺天盖地而来。
霍东城刚从飞机上下来,看见助手递过来的报纸还有ipad上的新闻,忍不住冷冷地笑了笑。蕉岭事件被各个行业突然爆出来的一件又一件丑闻盖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