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时斜了他一眼,“你有什么高见?”
孙乐天偏过头打量苏时的侧脸,可以很清楚地看见苏时带着卷的长长的睫毛。这几年的时间,苏时长得似乎更加好看,初具少年人的模样,身高腿长,班里有不少小女生都在悄悄喜欢他,不过苏时连理都不理她们。
孙乐天伸手戳了戳苏时的脸,每天同样都是上山下河的玩,苏时却一点都晒不黑。孙乐天暗自下决心,这个暑假一定要把苏时晒黑了。
苏时把他的手打掉,“想什么呢你?”
孙乐天把手收回去,继续挂在苏时身上,低着头想了一会,突然开口,“都小学毕业了,苏时你是不是就要去县里了?”
苏时扯了扯被孙乐天抓皱的衣服,微微皱起眉头,“我妈前几天打电话确实提这件事了。但是,我想再等等。”苏时微微垂下头,“外公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我想多陪他几年。”
外公过了八十岁之后身体状况急转而下,后来做检查,说是得了癌症。苏时悄悄地在书上查过,也大概知道是不可能治愈了,只希望能在老人身边多一阵算一阵。
孙乐天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半天才开口讲了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笑话转移了话题。苏时很给面子的被逗笑了,眼睫毛随着笑一抖一抖的,终究还是少年人,两个人不一会又嘻嘻哈哈地回家了。
孙乐天先回家送书包,约好了一会来家里打游戏。苏时一个人先回家,推开家门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右眼皮很大地跳了一些,抬手揉了揉眼睛,“外公,我回来了。”
屋里安静的可怕,苏时将书包扔到自己床上,推开了外公的房门,看见外公正躺在床上,合着双眼。外公白天很少躺着,哪怕是生病之后,只要有精神也会出去散散步,或者练练字,看今天的状况,肯定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苏时放轻了脚步走到床前,探过头轻轻摸了摸外公的额头,微凉的触感让他有些懵,“外公,您身体不舒服么?我叫舅舅他们过来送您去看看?”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有些不好的念头出现在苏时脑海里,他慢慢地伸出手指,有些发抖地伸向外公鼻前。
苏时瞪大了眼向后退了两步,看着自己的手指不知所措。房门被推开,孙乐天推门走了进来,“怎么了?太爷爷睡觉了?”
苏时缓慢地摇头,依然瞪着自己的手指,孙乐天看了一眼他的表情,突然感觉到一丝恐慌,伸手按住了苏时的肩膀,“你呆在这别动,我去叫爸爸跟爷爷过来,太爷爷不会有事的,你别胡思乱想。”
苏时怔怔地站在原地,听着门外孙乐天匆忙的脚步声,然后又听见更多的脚步声传来,大舅,大舅妈,大哥,大嫂,好多人进了房间,吵吵嚷嚷,苏时被挤到了墙边,他靠着墙看着大人们忙忙碌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看见大舅红了眼眶,看见大哥满脸是泪,看见大嫂掩面哭泣,茫然地倚在墙边,外公他这一次,真的走了?
那个把他当成最宝贝的外孙的,教他读书写字,陪着他度过最宝贵的时光的,对他此生影响最大的,他最敬佩的人死了?
苏时知道人有生老病死,从知道外公得病的那一天他就知道终有一天他会离开自己。可是现在,当这一切真的发生的时候,他却茫然地不知所措。
苏时不记得自己当时哭了没有,也不记得自己到底倚着墙站了多久,直到后来一双微凉的手拉住他的手走出了那个房间。
苏时被孙乐天按在肩膀上,孙乐天带着哭腔一遍遍在苏时耳边说,“苏时你别这样,你说句话好不好?”
苏时瞪大了眼,感觉到有湿润的东西滑过自己的脸颊。他将自己的头埋在孙乐天肩窝,终于哭出声来,孙乐天一直抱着苏时,两个少年在他们小学毕业的那一天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大人们一直在忙忙碌碌,没有人有时间顾及到这两个少年。那天晚上,苏时睡在孙乐天的房间里,孙乐天紧紧地攥着他的手,一遍遍地在他耳边说,“苏时,别难过。”
苏时瞪大了眼看着天花板,眼泪还不断地往下滑。他不想流眼泪,因为外公告诉过他男孩子该有男孩子的样子,不能随便哭,可是他却忍不住。孙乐天侧过身蜷在苏时身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替苏时抹眼泪。
那大概是苏时记忆里第一件让他难过的有些绝望的事情,而那个时候,陪在他身边的人,只有孙乐天。
孙乐天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发现苏时发了高烧。前天晚上赶回来的苏妈妈匆匆过来看了一眼,来不及心疼儿子,就又被叫走。孙乐天坐在苏时的床前,替苏时量体温,换湿手巾,喂他吃药。苏时什么话也不说,却十分配合。
外公出殡那天苏时爬了起来,赶在入殓前在灵床前磕了三个头,没有任何人告诉苏时要怎么做,他认真地把头磕完,然后爬起来,脸上再无一滴泪水。孙乐天后来想起来,从那天开始,苏时很少再流眼泪,但是他也不知道,苏时还有一次像今日一样痛哭过。
离开的人永远不会再回来,剩下的人生活还要继续。
外公的后事都处理完之后,大人们终于有时间来安排别的事情。因为外公的去世,苏时再留在永宁镇的理由也都没了。苏妈妈没有跟苏时商量,就将苏时的学籍转到了县里。苏时知道之后也没有说什么,他心里清楚这是最合适的安排。
孙乐天为了这件事抑郁了很久,但是苏时既然没有说什么,他就更没有开口的权力。只是在苏时留在永宁镇的最后几天里一直抽着脸。苏时看见了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那个时候他们还那么小,从镇里到县里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仿佛隔了千山万水。
后来的那几天苏时一直住在孙乐天家,终于在苏时离开的前一晚,苏时抬手关了灯,瞪着漆黑的房间,轻声说道,“孙乐天,你知道县里最好的高中是一中吧?”
孙乐天“嗯”了一声。
苏时侧过身,眼睛亮晶晶地,“那这三年,要是我不在你身边看着你学习,你能考上一中么?”
孙乐天咬了咬下唇没有吭声。
苏时继续说道,“我也会好好学习的,然后一定会考上一中。镇里升学率不高,但是你要是能保证考在前五名,考进一中也一定没有问题的。那个时候我们再读一个学校,说不定还可以读同一个班级,将来还可以考同一个大学,你说好不好?”
“好。”孙乐天点了点头,然后意识到苏时看不清又应了一声。
“那好,你答应我了就要做到。不要向上次明明答应我早点把作业写完结果我回来了还要陪你补作业。”苏时的声音软软地带着一丝笑意。
孙乐天嘟囔道,“从那次开始,我答应你什么没做到过?”
“所以,这次也要做到,好不好?”苏时认真地问道。
“好。”孙乐天果断地答应。
“就三年的时间。而且,寒暑假的时候我会回来看你,你也可以去县里看我。很快就会过去的。”苏时轻声说道,似是说给孙乐天听,又像是说给自己。
苏时在第二天跟着苏妈妈去了L县城里的家,孙乐天怔怔地站在街口,看着苏时上了车,看着那辆车渐渐走远。
那段时光大概是两个人有生之年分开最久的一段时光,他们在那段时间里各自面对了新的环境,将自己的性格重新打磨,变成了那个独一无二的自己。
第6章 新生报到
苏时的新家是苏妈妈当年在县城里租的房子,很简单的两居室,距离苏时的学校要过三条马路,步行大概十五分钟。苏妈妈的工作不是很忙,但依然要朝九晚五的上班。苏时的入学手续早就办好,新生报到那天苏妈妈把苏时送到学校门口,拍了拍他的肩膀,“儿子,这以后就是你的学校了。”
苏时回头看了妈妈一眼,突然发现妈妈好像不像他印象之中那么年轻了,记忆中瘦高的妈妈现在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高。这些年爸爸常年在外面忙,妈妈一个人在县城里工作,还要记挂着外公和自己,也很是辛苦吧。苏时弯了唇角,“妈妈你去上班吧,不用担心我。”
苏妈妈点头,看着苏时进了校门,才不是很放心地离开了。
L县是一个人口不过40万的小县城,县城里一共有五所小学,三所初中,两所高中。而苏时要去的十中是三所初中里面教育质量最高,升一高中最多的一所。
苏时在教学楼门口分班的公示板上看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名字,双手插进口袋走进了二班的教室。二班的班主任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站在讲台上朝着苏时笑了笑,让他找地方坐。教室里陆陆续续坐满了人,班主任老师按着名单点了名字,开始讲一些问题。苏时听了一会微微皱起了眉,因为按毕业学校分班,二班是住宿班,全班每天都要上晚自习到九点。对这些住宿生来说当然没有问题,可是对于苏时。
老师讲完后宣布大家去操场上的集合地点集合为明天的军训认一下教官和场地,苏时起身走到老师面前说了这个问题。年轻的班主任默默地看了他一会,终于说道:“你一会去教务处找主任问一下,她会给你调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