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八道!”裴老不爱听这话,儿孙的职业问题一直是他心头的隐忧。他养大的儿子被部队安排到了秘密岗位上,几年也见不着人影;养大的孙子又跑去当警察。警察就警察吧,好歹比儿子那状况强一点儿,结果没想到一转眼又进了特警队。特警队是个什么性质他也不清楚,但是有一点是显而易见的:普通警察应付不了的坏蛋恶棍才会让特警队出马啊。这危险性跟普通警察肯定也是不一样的。
裴戎知道他爷爷的心事,也不多说,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放软了声气,“爷爷,你对我妈有什么印象?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裴老想了想,“长得精神、性格爽快、不怎么会做饭。你爸爸说她是神枪手。”
裴戎抿嘴一笑,“那我太奶奶,就是您老人家的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裴老的眼神一下子就悠远了起来,握着裴戎的手长长的叹了口气,“她呀,她是个很传统的农村女性,性子沉默,手脚勤快,一大家子穿衣吃饭都要靠着她呢。我小的时候,那才刚解放多少年呀,农村那个生活条件你根本想都想不到。我爸身体不好,地里的活儿也要靠着我妈,村里的人都夸她顶着我们家的半边天呢。”
裴戎给他续了一杯茶,静静地听他讲述自己的童年。
“那时候家家户户粮食都不够吃的,我妈就带着我们兄弟几个上山去挖野菜、掏鸟蛋,回来把野菜洗干净了切碎,鸟蛋打到里面,再抓两把粗面,在石板锅上摊煎饼。”裴老说着说着笑了起来,眼圈却微微发红,“你都不知道煎饼做出来有多香……”
“她还带着我们在院子里种菜,菜地划成小片分给我们几个照看。谁的菜地照看的好,她就给奖励。奖励一般都是炉灶里烤的地瓜土豆。捏开外面一层硬壳,那里面的地瓜瓤子烤的黄灿灿的,别提多香了……”
“有一回我摔坏了脚,她背着我过河……”
“有一回我妹妹跟村子里的孩子打架,脑门上划破了,她拉着我们哥几个一起去找人家理论。手里还拎着一根擀面杖……”
“还有一回……”
裴戎轻声打断了他的话,“爷爷,我真是羡慕死你了。”
裴老怔了一下。
裴戎问他,“你知道我对我妈妈的印象吗?”他望着裴老那双犹带着惆怅与兴奋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生活习惯严苛、不苟言笑、不会做饭、从来没抱过我。”
裴老眨眨眼睛,忽然间内疚的不行。如果没有之前的回忆,他或许还没有意识到这个有关母亲的问题——儿媳妇是军官,身负重任,无暇顾及自己的小家庭无可厚非。像他这样的老派文人都知道没有大家就没有小家的道理,自然也从来没有埋怨过什么。可是站在一个儿子和一个母亲的立场上看,他这个孙子实在可怜。
裴戎留意裴老表情的变化,苦笑着说:“从小到大,她跟我说过的话都不到……说一两百句大概少了点儿,但要说三五百句那肯定是没有的。”
裴老的心情越发的不是滋味。
“从小到大,我没有用过她买的文具,没有吃过她做的饭,没有被她带着去逛过街、逛动物园、游乐场。她甚至从来都没有参加过我的家长会。”裴戎的神态淡淡的,就好像说的不是他自己的事情,而是别人的,“爷爷,你知道么,你刚才说起你妈妈的那些事情的时候,我心里有多羡慕。”
裴老的眼圈红了,“这不是没办法么。你爸妈那个职业……”
“我知道,”裴戎拍了拍他的手背,对于这么绕弯子算计他爷爷的同情心,他也觉得有些内疚,“可是我要说的就是这个问题。你是研究学问的人,你自然知道,人对于性别的认知,就是从身边的人开始的。认识自己的父亲,知道男人要这样。认识自己的母亲,知道原来女人是这样的。可是我只有爷爷,我只知道如何要做一个正派的人,一个有是非观念、心存善念的男人。却从来不知道这世界上的女人是怎么一回事——因为我的生活里没有这样一个具体明确的女性参照物。”
裴老震惊地看着他。
裴戎直视着他的双眼,眼神里有种深切的无奈,“爷爷,你也可以说我是在狡辩,是在给自己找理由,在推卸责任。但是事实就是这样,我对女人完全没有概念。我不喜欢女人,也从来不觉得我需要找个女人。”
裴老简直傻眼了。什么叫不喜欢女人?什么叫对女人没有概念,难道他辛辛苦苦养大的孙子是个人格上有缺陷的人吗?!
裴戎困难地搓了搓手,“我要说的是……我其实只能对男人起反应。”
裴老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头顶砸了下来,一下子就把自己给砸晕了。他看见裴戎一脸惊慌地凑过来给自己揉搓前胸,略有些茫然地拍了拍他的手,“我没事,我就是……”就是太惊讶了,一时间有点儿接受不能。
裴戎扶着他在沙发上躺了下来,拉过一边的薄毯子给他盖上。
裴老看着裴戎脸上害怕的神色,脑筋慢慢的清明了起来,“你说的是真的吗?”
裴戎咬紧了牙关点点头。
裴老的眼里浮起一抹颓然,自言自语地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对不起,爷爷。”裴戎看着他自责的样子,心里也觉得难受。可是这样的事情他不想一直瞒着他,站在一边看他满心希望地替自己张罗不可能有结果的事情,他受不了。
裴老叹了口气。他现在也明白过来了,为什么裴戎之前会挑起有关母亲的话题。这或许是一种策略,然而它更有可能是一种铺垫。他的小孙子是在顾虑他的身体,生怕冷不丁说出有关性向的问题,他会受不了。
可是这一切真的只是裴戎自己的问题吗?真的跟他那一对常年不见踪影的儿子儿媳的影响没有关系吗?裴老不能确定。因为潜意识里,他是认同裴戎的分析的。裴戎的生活里从来没有亲密的女性,中学时期的那些寒暑假,别的男孩子都在追着讨好女孩子,他却被他爸爸的战友接到部队去受训。高中毕业他自作主张报考警官大学,听说也是男生多女生少,再后来进了警局……现在又要进特警队……
裴老叹了口气。
“爷爷,”裴戎蹲在沙发边上,一脸担忧,“有哪儿不舒服吗?”
“没事。”裴老拍了拍他的手,叹着气说:“你让爷爷好好想想。”
44、叔侄俩
因为身边带着贵重的东西,慕容轻接下来的两天都没有离开酒店。程桥打电话约他出来吃饭,要给他接风他也没答应。事实上,从离开滨海他就提着一口气,没有看见东西送进拍卖行,再变成一张卡回到他的手心里,他是不可能真正松一口气的。
这不能怪他胆子小,以前他虽然也跟着慕容家的人出门办过类似的事情,但哪一次不是有保镖随行呢,而且也不用他出头担责任。这一次可是自己的事情,这办别人的事儿跟办自己的事儿,它就是不一样。
连着两天虽然没有进行什么消耗体力的活动,但是到了约好的时间,慕容轻提着自己的密码箱走出酒店的时候,还是挂上了两个淡淡的黑眼圈。高松和李明辉跟在他的身后,眼里都带着一丝紧张的神色。慕容轻已经跟他们说了,找上程氏是为了替客户出货,他们自然也猜到了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出货的肯定不是什么平常东西。尤其看到程桥带来的车和一群押货的彪形大汉,也足够他们猜到真相了。就算他们小老板跟程氏的老总是旧识,但若是东西不好,只怕人家也不会拿这个架势来接货。
慕容轻猜测这几天他虽然没有出酒店,但想必程桥在酒店周围也做了一些布置吧。
程桥开来的是一辆类似押运车的商务车,车上除了他们三人之外,还有六个壮汉,手里都带着武器。程桥的表情也显得很严肃,一直到了目的地,看着保全人员把东西搬了进去,这才吁了口气,对慕容轻说:“唉,过两年这买卖我也干不了了,总是这么揪着心,身体受不了了啊。”
慕容轻笑笑没出声。
“进去看看?”程桥刚要邀他进去,就见一辆跑车在旁边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一个神采飞扬的年轻人下了车,冲他们这边摆摆手,“小叔!”
慕容轻惊了一下,“他……他……”
程桥冲着那边摆摆手,对慕容轻解释说:“这是我二哥的孩子,叫程书安。”
慕容轻难以置信地看着正朝他们走过来的青年。这人怎么会是程书安,他明明就是那个给裴戎削苹果的小明星啊,他还记得他的名字叫做安书童——或者安书童是他们程家流落在外的一个双胞胎兄弟?!
程桥挑了挑眉,“你认识书安?”
慕容轻收起脸上惊讶的神色,摇摇头,“我在滨海的时候见过一个人,跟您的侄儿非常像。大概是我认错人了吧。”
程桥笑了起来,“什么认错人了,就是他。这孩子前段时间被人忽悠着要去参加什么选秀节目,现在回来估计是玩够了。”
慕容轻想起他跟柏晏搂搂抱抱的样子……这就是他所说的玩吗?
安书童,哦,程书安走到了他们面前,带着一脸灿烂的笑容把自己挂到了程桥的胳膊上,“小叔你说话不算数,不是说好了来接机的么?又放我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