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不是刚说么,”慕容轻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有些职业不那么理想。但是不理想也要有人去做。”
裴戎被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套住了,哑口无言地看着坐在对面沙发上那个一脸无辜,然而说出来的话却像在故意找茬似的男人,良久之后低下头闷声笑了起来。
慕容轻不安地看着他,“我说的……不对吗?”
裴戎笑着摇头,冲着他张开自己的手臂,“能过来让我拥抱一下么?亲爱的小七,我真得替我家那一对工作狂好好感谢感谢你。”
慕容轻的脸刷的红了,随即又有点儿发白,眼神也无意识地飘到一边不敢再看他,“这有什么好谢的……”
裴戎的手臂垂了下来。他的眼里依然带着笑,却有一丝隐晦的失落悄然划过。
32、装睡
在慕容老宅的时候,除夕这天一过了中午,大厨房就开始忙起来了。祭祖的时候用的三牲、面果要派人单独预备出来,除此之外就是要预备全家上下百十口子人的年夜饭了。猪牛羊,鸡鸭鹅都是除夕一早宰杀的,这些活儿要男人干。褪毛、放血、斩成大块送进厨房,石头婶带着帮佣们再按照石头叔送来的菜单分门别类地收拾。
偶尔慕容贺也会想起什么来,临时对菜单做一些调整,这个时候通常会打发慕容轻跑一趟腿。慕容轻还记得自己走进蒸汽腾腾的厨房,一边寻找石头婶的身影,一边提防着别撞到别人的情形。哪里像现在,他待在暖融融的厨房里,只需要操心他们三口人的年夜饭。不需要紧绷着神经时刻提防会发生什么意料外的情况,也不需要被别人的的意见指使的满宅子乱跑,忙的像个陀螺一样,没有一丁点儿自己的时间。
炉灶上的砂锅里已经炖上了鸽子汤,按照吴老给的方子,里面还放了党参和黄芪。慕容轻不喜欢食物里带着药味儿,打定主意一口也不碰。裴戎是病号,裴老呢,上岁数的人了也是需要补养的,最好这一锅汤他们俩都能喝掉才好呐。
除了这一罐汤,年夜饭照例是要有鸡有鱼。方姨走之前已经给他们收拾好了冻在冰箱里,裴老一大早就拿出来化冻了。至于怎么做……慕容轻把家里那本菜谱也带过来了,他就不相信了,他这么心灵手巧的人,会照着菜谱也做不出像样的饭菜来?!
他从山里带回来的那些腊味也要做,原生态的好东西,是住在城市里的人轻易尝不到的美味。年夜饭也要讲究荤素搭配,素菜必不可少,裴戎点名要白菜心拌海蜇,这个简单,裴老说了一遍他就会做了。再弄个香菇小油菜什么的……
做饭这种事情,接手之后才发现既不那么简单,但是也不难。至少当大家围坐在饭桌周围的时候,看着满满一桌子年夜饭,都挺有成就感。就连裴戎这样的伤残人士还干活了呢,主动包揽了剥葱蒜和拌凉菜的任务。
他们喝的是慕容轻从山里带回来的果酒,裴戎本来想挖一瓶老爷子珍藏的茅台,被裴老毫不留情地驳回了。孟轲走的时候交代的可清楚了,大夫特意叮嘱过不许裴戎吃刺激的食物,不许沾烟酒。谁敢给他喝呢。
裴老端起酒杯,表情就有些感慨,“以往都是咱们爷俩过年,赶上你值班就我一个人在家看春晚,真挺没意思的。今年这多了个人吧,感觉立刻就不一样了。以后你们俩再把媳妇儿领回来,就更热闹了。”
慕容轻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接话。就算领媳妇儿也是小六去领,他这辈子是没有那个打算了。但是大过年的,这话不能说,说了太扫老人的兴。再者裴老毕竟不是他的亲爷爷,自己娶不娶媳妇儿,跟他其实没什么关系。
裴戎却没那么多心思,大大咧咧地举着酒杯跟裴老碰了碰杯,“你看你又说这个,我现在一身绷带呢,都不帅了,谁看得上我呀。再说我们现在也不时兴往家里领媳妇儿了,就流行自己吃饱了全家不饿。对吧,小七。”
裴老捏着手里的筷子敲他的脑袋,敲的裴戎嗷嗷叫唤。
慕容轻看的笑起来,端着酒杯跟裴老碰杯,说几句拜年的吉利话。裴老现在就是老小孩儿似的脾气,这边还生气呢,哄一哄又好了,眉花眼笑地对慕容轻说:“叔爷现在老了,就愿意看着你们这些晚辈都成家立业,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慕容轻忙说:“一定好好过日子。”
嗯,不是只有成家立业才叫过日子。一个人的日子,那也是日子。
慕容轻给裴老敬完酒,又给裴戎敬了一杯,“祝裴警官新的一年工作顺利,身体健康。”
裴戎听的牙都酸了,纠结着一张脸问他,“听听这称呼,你是有多想跟我划清界限啊。我比你大三岁吧?你看咱们两家这么近的关系,好歹叫我一声哥行不行?”
裴老一向烦他这种说话痞里痞气的劲儿,听他这么说又想拿筷子敲他了,“跟你叫哥?你看你有个当哥的样儿么?有公事的时候把人家当壮丁使唤,没公事的时候又把人家当护工使唤。对了,你上次说的给他申请的顾问费呢?”
裴戎,“……”
这真是自己的亲爷爷么?!
慕容轻忙笑着岔开话题,“你真的比我大三岁?”
裴戎斩钉截铁地点头,“确切地说,是三岁半!”
慕容轻心说老子哪天哪月出生的自己都不知道,你说的跟真的似的……
他和小六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其实是慕容家捡到他们的日子,真实的日期还要往前推一到两个月。不过就他这身世,追究起出生年月来也没什么意义。
“之前是我没想那么周到。”慕容轻笑着说:“裴哥,以后还请多关照。”
裴老也就是嘴上爱数落裴戎,慕容轻真要跟他特别生分,他心里也是不好受的。这会儿见慕容轻改了口,脸上也跟着带出了笑容,“混小子小时候就想要个弟弟,一帮小孩儿玩游戏,他就眼馋邻居家的孩子带着弟弟一起玩。回来就抱着电话跟他妈嚎,非让她给邮回来一个弟弟不可。那时候小七要是在咱们家就好了。”
慕容轻知道裴老说的是玩笑话,一笑置之。可是裴戎听了,心里却真的生出了几分遗憾来,他在脑子里试着想象了一下慕容轻小时候粉妆玉琢的模样,越想越是心痒。那时候他真要带出去这么一个弟弟,估计邻居家的那帮皮孩子都要羡慕死他了!
裴戎抖着手给慕容轻夹了一条鸽子腿,据说这是鸽子身上的精华。就像家里的长辈们在吃饭的时候,总会把鸡大腿留给最受疼爱的幺儿一样,裴戎觉得自己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也特别特别的有长兄的风范。
“快吃吧,可有营养了。”裴戎本来还想把另一条鸽子腿也给他夹过去,找了一圈才发现那根腿骨正躺在裴老的碗边上,估计是汤罐一上桌的时候就被慕容轻盛到裴老的汤碗里去了。裴戎悻悻地想,难怪爷爷这么喜欢这孩子呢,是比自己乖。
乖孩子就是比较讨人喜欢。裴戎想,要是小七小时候就在他家住,也这么乖的话,他一定会把所有的玩具枪都拿给他玩,自己的糖罐也一定交给他保管,才不会指使他干家务活儿。他会带着他在外面玩儿,等小七玩累了就把他背在自己背上,回家了给他换衣服,帮他洗澡,小时候的小七一定乖乖的、肉肉的、像个白白胖胖的小包子那么可爱……
出了会儿神,裴老和小七的话题已经转到了小七的师父身上。裴戎听了一耳朵,好像是说何茂年轻时候因为什么事儿,跟家里的几个哥哥闹得不可开交,后来就跟着慕容贺去了北方。这么些年也没回去过。现在大概是上岁数了,早些年的那些矛盾也不放在心上了。本来说好要来滨海跟慕容轻一起过年的,结果还是留在了老家。又说何茂已经在准备动身的事情,大概三月份就要过来了。
裴戎在爷爷那里看到过何茂的照片,很普通的一个中年男人,看样子就不那么爱说话,难怪会把小七给教育成这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吃完晚饭,慕容轻收拾了碗筷,端上水果零食,三口人围在客厅里看春晚。他们家是没有守夜的习惯的,通常情况下玩到十二点,放过鞭炮,吃完饺子就各自休息了。慕容轻也是头一回过不用守夜的大年夜,心里也好奇的不行。城里人的生活跟乡下果然不同,或者普通的乡下跟平安集也是不同的,像慕容家那样还守着几十年几百年的习俗的人家,已经变得很少很少了。
裴戎歪在沙发上看节目,看着看着,脑袋耷拉下来,靠在了慕容轻的肩膀上。他清楚地感觉到慕容轻的身体倏地变得僵硬,那种下意识就要推开,而又在理智的提醒之下勉强按捺住的纠结,即使隔着薄薄的毛衣也一样能够清楚地感觉到。
裴戎闭着眼睛,逼着自己一动不动地与他僵持着,心中却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有失望,也有心疼,更有一种想要不顾一切刨根问底的冲动:他想要推开的,仅仅是他?还是这世界上所有的人?
还有……为什么要推开?
形成这样一种条件反射的原因又是什么?
这一霎,裴戎心里忽然间生出了一种古怪的欲望,想要利用自己熟悉的手段把慕容轻所有的过往都挖出来看看,他都认识过什么样的人,都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情,在自己还不认识他的时候,都过的什么样的日子……这种近乎疯狂的冲动像浪潮一样冲上了理智的顶峰,然后缓缓地,缓缓地退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