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反手擒住刀口,鲜血渗透指缝,平静的话语中不见惊慌:“卫大人不必心急,在下与大人迟早相认,不过眼下时机未到,便请大人再等一等。”
言罢,他竭力推开刀刃,飞身后退。
卫梓怡还欲再追,却有两道破空之声同时响起,左右各飞来一支镖,钉入她足尖前的泥地,阻了她的脚步。
黑衣人的身影没入丛林,转眼便消失不见。
院墙两侧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魏辛领着一队人马现身,气喘吁吁地向卫梓怡禀报:“大人……”
“不必说了。”卫梓怡收刀入鞘,冷声道,“大抵是,死的死,逃的逃,又棋差一着。”
魏辛惭愧垂首:“大人料事如神,属下失职,两名重犯被人救走,余下匪众也都遭灭口。”
“呃……”卫梓怡沉默着,俯身捡起一支镖。
火光明灭,魏辛瞧见那飞镖上的葫芦纹,震惊道:“天衍宗……竟然又是天衍宗!”
——那匪首章忝尧乃是朝廷要犯,据下官所知,其人曾是镇北军中威名赫赫的人物,与二十年前名噪一时的卫铭川并称镇北双雄……
驿臣所言自卫梓怡脑中闪过,令她倏地脸色一变。
她连忙回身,奔入庭院。
血腥之气扑鼻而来,那驿臣倒在血泊之中,背后插了一把匕首。
魏辛见状大惊,快步上前,探过驿臣鼻息,后蹙起眉,遗憾地摇了摇头。
卫梓怡紧绷着脸,缓步行至桌旁。桌上信件染血,两滴鲜血重叠,像极了天衍宗的葫芦纹。
又被摆了一道!
陆无惜面带玩味笑容的脸孔浮现在她眼前,卫梓怡曲起五指,那封信在她掌中揉皱,撕碎。
“俞副指挥使呢?”她问。
魏辛惧于卫梓怡此刻眉间厉色,垂首回答:“俞大人掌灯时便回房歇下,未曾理会他事,想必是睡下了。”
卫梓怡遂吩咐她:“把他叫起来,立即整队启程,连夜赶路,天亮前务必回京。”
“是!”
魏辛放跑了嫌犯,内心愧疚不已,对卫梓怡的任何吩咐都言听计从。
待魏辛去唤俞秦武,卫梓怡沉默地站在院中,冷眼旁观内卫收拾钱锦复的尸体。
她手中把玩着天衍宗的飞镖,眼底尽是肃杀之意。
一会儿是山匪刺客,一会儿又是神秘故人,都与天衍宗有关。
陆无惜,你到底想干什么?
第十五章
内卫自驿站取走一辆马车,将钱锦复的尸身连夜带回京城。
卫梓怡回京复命,内卫府的灯火亮了一夜。
第二日天不亮,指挥使携卫梓怡和俞秦武乘着夜色进宫面圣。
卫梓怡手中有薛忠程行贿的账目,帝王为维稳朝政,从中挑了两个典型,杀鸡儆猴,敲山震虎。
为此事出力最多的内卫府,虽然令朝堂上的贪官污吏闻风丧胆,同时也是不轨小人的眼中钉。
皇帝点名让内卫府三人下朝去书房议事,这一待便是一整日,日落时分才离宫。
魏辛早在内卫府门前等候,见卫梓怡脸色苍白,像生了一场大病,十分担忧,快步近前关切询问:“大人,你怎么了?”
可卫梓怡却面沉如水,一语不发。
她仿佛没听见魏辛说话,向指挥使拱手告退,便大步离开。
俞秦武驻足,立于廊前,单手托着下颌,饶有兴致地看着卫梓怡失魂落魄的背影,冷笑道:“郢州之行出师不利,遭了圣上责罚罢。”
卫梓怡虽然侦破了一件大案,惩处了贪官周仪,却也因此惹祸,连累青岳山驿臣被刺身亡,而朝廷最初派给她的任务,调查天衍宗,此事无疾而终。
功是功,过是过,此次任务未能完成,卫梓怡该担全责,推脱不得。
魏辛听不得俞秦武冷嘲热讽,碍于身份,又不能当面顶撞,内心憋屈难受,遂冷着脸从其身旁走过。
卫梓怡兀自回到后院,嘭的一声关上房门,便再未出来。
是夜,魏辛端了一碟羹汤敲响卫梓怡的屋门,禀明来意之后,听得屋内传来声响:“进来吧。”
魏辛推门而入,见卫梓怡只着一件单衣,神情漠然地坐在床边。
“关门。”她冷声道。
魏辛连忙放下手中木托,转头将屋门关上。
再转身,就见卫梓怡从床头矮柜中取出两个巴掌大的玉瓶,朝她招手。
魏辛快步近前,听得卫梓怡对她说:“青玉瓶里是金疮药,你拿去用。”
闻言,魏辛微怔,下意识瞥了眼自己肩上的伤。
卫大人记挂着她的伤势。
她抿紧唇,心下动容,双手接过药瓶,应道:“谢大人。”
卫梓怡摆摆手,不甚在意地转过身去,继续把话说完:“这白玉瓶里是化瘀膏,你且帮我敷在背上。”
魏辛大惊:“大人受伤了?”
卫梓怡没有回答,素色衣衫自肩头滑落,一道道青紫色的伤痕交错着出现在魏辛眼前。
这伤痕一道叠着一道,红肿发青,魏辛并不陌生,那些遭刑狱之灾的罪臣,谁身上没有几道杖刑的伤痕?
可魏辛却是第一次在卫梓怡身上看见它们。
“大人,这是……”魏辛嘴唇颤了颤,不可置信。
卫梓怡叹了口气,却不解释,只道:“上药吧。”
以往十分乖顺听话的魏辛此时却没立即动作,她站在卫梓怡身后,握着两只药瓶,牙关咬紧又松开,良久,方垂眸道:“陛下竟如此心狠。”
内卫府是受朝廷直接调遣的特殊部门,而这次调查天衍宗的任务是皇帝指名下达给卫梓怡的。
因为卫梓怡任务失败,没有查到天衍宗的线索,圣上居然狠心对她用刑。
原是他们这些下属数次失利,放跑了天衍宗的人,最后却是卫梓怡来承担罪责。
魏辛胸口拧着疼,不觉间两眼蓄泪,上齿将下唇咬得发白。
卫梓怡觉察身后异样,回头瞥见魏辛一副强忍眼泪,要哭不哭的模样,冷嗤道:“你哭什么?”
魏辛如梦初醒,慌忙抬袖抹去眼角泪水,哑着声回答:“属下没哭。”
“你若看不得这杖痕,便唤旁人来。”卫梓怡没再追问,冷着脸转过头去。
“属下可以做好的。”魏辛急促地喘了两口气,平复了激躁的情绪。
遂不再多言,沉默地收起金疮药,拔去化瘀膏的瓶塞,将药膏揉于掌心,再仔细敷在卫梓怡背后的伤痕上。
这些淤伤轻轻一碰就会痛,尽管她没有用力,想必上药的过程也不会轻松。
但从始至终,卫梓怡未吭一声,甚至不曾皱起眉头。
魏辛替卫梓怡上好药,后者从容地穿好衣裳,挥手让她出去。
可魏辛驻足于床前,似欲言又止。
“你有话要说?”卫梓怡掀起眼皮,淡淡瞧了她一眼。
魏辛遂道出心中疑惑:“今日陛下入宫可有提及青岳山匪众之事?陛下将作何打算?”
青岳山匪猖獗无比,不仅敢当街截杀卫梓怡,竟然还刺杀了驿臣钱锦复,如此罪恶滔天,自当尽早剿灭。
卫梓怡却忆起今日金銮殿上,她将钱锦复死前之言上报时,皇帝态度古怪,只道了声知晓,便无下文。
她遂摇了摇头:“圣意难测,你我皆是帝王刀枪,只需服从命令,其余不当多问。”
“大人教训的是。”魏辛朝卫梓怡躬身,“桌上的莲子羹是属下守着煲的,大人可放心食用。”
言罢,她便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
卫梓怡沉默地端过那碗尚冒着热气的汤羹,用勺子搅了搅。
一炷香后,魏辛前来收碗,羹碗见底,她愉快地弯了弯眉毛。
卫梓怡正在桌前写折子,她识趣地没问汤羹是否合其口味,安静地收拾了桌子,见卫梓怡搁笔,便道:“指挥使大人让您去一趟。”
“知道了。”卫梓怡应,撑着桌案起身。因伤之故,她步子微顿,险些没能站稳。
魏辛适时上前扶稳她的胳膊,卫梓怡叹息道:“我没事,不必如此。”
“大人以前从不叹气。”魏辛长睫垂落,执拗地说,“今日属下却已听见好几回了。”
说完,她抬起头,迎着卫梓怡的目光大胆询问:“大人可是遇见什么难事了么?属下可能为大人分忧?”
卫梓怡与之对视片刻,魏辛没有退缩,仍直直凝视着她。
良久,卫梓怡方开口道:“是我自己疏忽大意,几次三番在与陆无惜的较量中落了下乘,辜负陛下厚望,还牵连了无辜之人,陛下小惩大诫,对我已是宽宏。”
“可那分明不是大人的错,要怪只能怪天衍宗贼子阴险狡诈!陛下怎么能对大人用刑?!”魏辛急于维护卫梓怡,口不择言地辩驳。
“魏辛!”卫梓怡沉声唤她,待其一怔,她才继续说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内卫府存在的意义,就是为陛下扫除障碍!”
“失败便是失败,没有任何借口,也不能推卸责任!你身为内卫,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卫梓怡所言,字字铿锵。
魏辛沉默半晌,终低下头去,诚恳道:“属下知错,大人莫要动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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