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养贴着车窗,看着雨点打下又滑落。
灯光在水珠的折射下显出别样的绚烂,孟养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直到车辆再次停下。
“姑娘。”师傅用带着方言味道的普通话说,“到医院了。”
孟养付了车费,道了谢。
刘稚远远就瞧见了她,举着伞奔过去,踏出朵朵水花。
“有没有吃饭?”刘稚问。
孟养握住刘稚撑伞的手,温热的触感让刘稚心随之一颤。
“我不饿。”孟养说。
刘稚揽住孟养的肩膀,将大半个伞罩在她身上。
“先进去吧。”
“好。”
医院里很暖和,这里和外边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门口有个馄饨店,应该还开着。”刘稚握着孟养冰冷的手。
“你也没吃饭吧。”孟养感受着刘稚手心的温度,“让我暖一下,过会儿我们一起去吃馄饨。”
刘稚松开孟养的手,将大衣脱下,裹在她身上。
孟养要脱下,刘稚不肯。
“裹好,我不冷。”刘稚坐在她身边,制止了孟养的动作。
刘稚拉着衣领,将孟养裹进去,孟养想张开一点点胳膊,她都不肯。
“穿上。”刘稚难得对孟养强硬一次。
孟养只好裹上。
“石主任进手术室了,要等到九点多才说的上话。”刘稚解释道,“还要再等一会。”
“你白天都在这干等着?”孟养问。
“说实话。”刘稚顿了顿,“我除了等,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孟养将刘稚的手捉到大衣里,用体温温暖它们。
“别光等着,也注意一下自己。”孟养说,“越到这个时候,你越要保重好自己。”
刘稚颔首,“我明白。”
“姥姥现在状况好了些吗?”
“一直在icu观察。”
“刘稚。”孟养握紧了刘稚的手指,“不要焦躁,先静心。”
“好。”刘稚应道,“先静心。”
……
上次她们一块吃馄饨还是刘稚刚搬来那会儿。
时间隔得并不久,但她们的心境已经变化了很多
热汤下肚,孟养总算暖和了一点儿,刘稚没什么胃口,一碗馄饨没动几口。
“订酒店了吗?”刘稚问。
”来的太匆忙,忘记了。”孟养说。
姥姥还在重症监护室,不需要刘稚陪护。
刘稚在医院周边订了宾馆,一次没去过。她干脆把钥匙转交给了孟养。
“周一的机票买了吗?”刘稚说,“你还要上班。”
“买好了,不用担心。”
孟养说话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刘稚听了鼻尖发酸。
“我在这边订了房间。”刘稚说,“在对过那个宾馆。”
刘稚这两天处于一种迷茫的状态,明知自己在浪费时间,却又无能为力。
刘稚将房卡放到孟养手上,“你先过去休息。”
孟养就这这个动作握住她的指尖。
“我陪着你。”
孟养重新变身小暖炉,刘稚紧缩的心脏被她熨烫地平整。
她的到来让刘稚充满了力量。刘稚觉得自己又可以面对这一切了。
她们一起等到石主任出手术室。
石主任见到她们俩一愣。
“造影已经找到具体出血部位了。”石主任分析病患时会重复一遍病人的情况惊醒自己,“静脉出血,非脑血管瘤破裂。”
“观察了快一天。”石主任道,“老太太情况还算稳定。”
“目前最主要的是颅压问题。”刘稚蹙着眉。
“按照方案,血已经排了。”石主任说,“我进手术室前看了,颅压降下来了。”
“再观察一段时间,如果没有问题,性命是保住了。”
“辛苦您了。”刘稚道。
“主要是同行能理解我们,也给了我们不少建议。”石主任笑了,“放宽心,放宽心,没事了。”
刘稚心安了些。
“谢谢您。”
“我下班了。”
石主任朝刘稚摆摆手,离开了。
将近十一点,医院的灯光也暗了不少。
刘稚立在廊道尽头,给家人打电话,声音低浅。
“姥姥平安,目前没有大风险。”
刘母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了。
“小稚,姥姥转进普通病房妈妈来照……”
“太晚了。”刘稚垂首,“明天再商量吧。”
回首,孟养正拎着包站在不远处。
第48章 意愿
刘稚在奔跑。
救护车鸣着笛跟在她身后,行驶在岔道众多且崎岖不平的碎石路上。
她的鞋子跑掉了,脚板踩在碎石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血迹。
“姥姥……”
刘稚的眼睛被眼泪迷住了,她感受不到脚板皮肉绽开的疼痛,脑海里只剩这两个字。
平日里几分钟就能走完的小路变得无比漫长,漫长到她好像根本不能跑到尽头。
小小的宅院离她越来越远,远到只剩一个渺小的黑点。
……
又是这个梦。
这回姥姥就站在门口的槐树下,微笑着看着刘稚。
刘稚似乎永远都靠近不了她。
这个梦很痛苦。
刘稚心跳加速,呼吸急促,额角的发被冷汗濡湿。
“刘稚?”
“刘稚!”
孟养轻拍她的脸颊。
“梦魇了吗?”孟养有些焦急,“醒醒!”
片刻后,刘稚睁开眼睛。
“做噩梦了吗?”
孟养撑着手臂,看着刘稚,她的发落在刘稚耳畔。
刘稚平复了下心情,冷静下来才答话。
“相同的梦。”刘稚说,“梦到过很多次。”
孟养揉着她的发,“不过一个噩梦,不要太上心。”
刘稚偏首,对上孟养的眼睛。
“关于姥姥的。”
“我给我爸打过电话了,ct什么都发过去了。我爸的朋友说基本平安。”孟养抚着她的脸颊,“没事的,放宽心。”
孟养给父亲那边打了电话,孟父咨询过了这方面的专家。专家给出的答案和石主任是差不多的。
“不是这个。”刘稚说,“这是我的一段回忆。”
刘稚望着孟养,眸色湿润,似含泪光。
“能和我讲讲吗?”孟养说。
“其实我最理想的工作不是医生。”刘稚说,“我刚开始想当警察。”
“我好像能猜到了。”孟养别过刘稚脸颊的发,“因为姥姥吗?”
刘稚嗯了声。
“我高二那年姥姥脑溢血。”刘稚眸色黯了下去,那段不美好的时光又在脑海里翻覆了。
提起高二,孟养的记忆也被勾起来了。
“那段时间,你性格转变特别大。”孟养说,“我有时候都怀疑,你还是不是刘稚了。”
孟养刚认识刘稚时,她还没有现在那么闷,偶尔也会开开玩笑,周末也会和她一块出去瞎转悠。
刘稚真正开始转性,大概就是在高二刚开学不久。
不笑了,更不爱说话了。
“原来是因为家庭变故吗。”孟养指腹摸索着刘稚的发,“那我好像能理解了。”
“我本来真的想成为一名教师。”刘稚眼眶湿润了,“可那一次……”
“那段时间家里特别困难。”刘稚说,“什么事情都是我妈定的。”
“当时可以手术,但是我妈没有出那笔钱。她选择保守治疗。”
“因为经济负担吗?”
“因为刘羿。”
“你弟弟?”
“嗯。我们这边,结婚讲究彩礼、房、车、三金……还有什么我记不清了。”刘稚说,“基本家里有了男孩,一切收入都是为他攒起一部分。”
“有些封建了。”
“没办法的事,不管在哪,大部分结婚都要看男方经济条件的。”刘稚望着孟养的眼睛,“这些我工作以后,接触到的男同事大部分也在愁这个问题。”
“你跟你弟弟的关系……”
“我跟他关系还不错。”
“虽然当时我知道手术也不一定成功。”刘稚哽咽了一下,“但是我迈不过内心那道坎。”
“我当时甚至觉得我妈妈不孝且自私。”刘稚说,“从那时候起,我就想考得很远,远离父母,逃离这个家。”
“我当时就想从事医疗工作,一是觉得以后我成了医生,发生这种事情的概率会不会小些。二是听说报酬丰厚。”
孟养倾身,吻了一下刘稚的额角。
“当时要是和我说说,会不会心里会好受些。”
“孟养。”刘稚唤她,“我这个人,骨子里透着自卑。”
“走进一家高档点的餐厅我都会紧张,担心经济,担心自己的利益。”刘稚贴着孟养的脸颊,“你看得出来吗。”
“看不出来。”孟养的心脏隐隐作痛。
“可能我学会了伪装,用冷漠清高伪装自己。”刘稚勉强勾起了一个笑,“其实我自卑又胆怯。”
“毫不夸张地说,那时候,我羡慕你,又害怕你。”
“为什么害怕?”
“怕被你看出我的窘迫。”
“别的我都不管。”孟养眼眶也发了涩,“我就问你,当时是不是故意推开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