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上了桌,冯臻坐一边看蒋立坤饿鬼投胎似的三两下扒拉完那一碗白米饭,默了下,主动给他换了个米饭填得满满的大碗,看他风卷残骸的大扫一通,就连菜汁都倒到碗里搅拌几下将就着给吃了,吃个肚饱圆的同时还不忘灌下两碗蛋花汤。
这换到别家肯定要吃破产的吧,冯臻暗地咂咂嘴,平时在学校也没见人吃这么狠的啊。
冯妈妈想法倒简单,只是高兴有人这么赏脸吃光自己做的饭菜,临了,还犹豫的问了句,“还要不要再做点菜?”
“不用不用,我吃饱了,干妈,”蒋立坤一抹嘴,眯着眼笑得可满足了。
有句话叫‘化悲愤为食欲’,蒋立坤这情况大概也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他心里想要的东西多了,如今又力量不足,脑子里反射性的就会试图用其他方式来圆满这个想法,当然也有他确实肚子饿的原因。
蒋立坤吃饱喝足后就跟在冯臻屁股后头,帮忙清理堆积杂物的小屋,或是,扛着云梯和冯爸爸一块修缮祠堂祖屋上的青瓦红砖,像画画这类的细致东西他学不来,但是糊墙砌砖,修理木头的粗活,他倒是里里外外一把手。
冯小弟难得对蒋立坤和颜悦色的,其实只要他不过分亲近冯臻,冯明宗对这个大个子心里还是很有好感的,在他心里冯爸爸就是他的偶像,他心目中的英雄。因为在他接受的教育理念中,男人就该是顶天立地,能赚钱,又顾家,行止尺度有分寸。
当然,对比起冯爸爸,蒋立坤在冯小弟的心中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不过勉勉强强也算是个让他认可的一个,不管怎么说,他对自家哥哥还是很好的。
冯臻挽着袖子在院子里洗桌椅,蒋立坤忙活完就站一边歇息,这跑上跑下的额头上渗满了豆大的汗水,冯妈妈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今天可真多亏了立坤了,晚上在干妈家吃饭,干妈给你做好吃的。”
“哎,好,”蒋立坤可不懂得客气,一口应下之后,还不忘纠正她的称呼,“干妈你叫我坤子就好,立坤立坤,咋听得这么见外呢,哈哈……”
“哎,那行,坤子,你歇会儿,屋里也清理的差不多了,”冯妈妈为人爽气,见不得别人说话忸怩的,显然蒋立坤这般不见外的话儿让她心里听着舒坦了,那眉毛一弯,笑得两颊都带上了一抹艳丽的红霞。
院子里的太阳清清淡淡的并不晒人,冯爷爷搬了躺椅放到石桌边眯着眼晒太阳,通了电的收音机里传来一阵阵掷地有声,字正腔圆的京剧,老神在在的跟着哼两句,裹得团子似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跟着手舞足蹈,但是身上厚重的衣服让他跟背了龟壳一样,老半天转不过身来,倒似翻了壳的乌龟四脚不着地。
趁着冯妈妈进厨房做饭的空儿,蒋立坤被冯爷爷拉着下了几盘象棋,之前他们也曾交过手,往往都是以冯爷爷的险胜和两人打平手的结局落幕,但今天不知怎的,哎哟,这运气可真是背到姥姥家了。
“不玩了,不玩了,怎么老是我输的?没劲儿,没劲儿,”冯爷爷郁闷的棋子一扔,满脸不高兴的耍无赖。
蒋立坤神色不动的收拾好残局,笑眯眯地分好两边的棋子,也不多说,只是故作小心的问了句,“还来不来?”看冯爷爷脸上犹豫,顿了顿,又道,“说不定下盘你就赢了,今只怪我今天运气实在旺,这……”
“来就来,怕你呀,”冯爷爷瞪着眼满脸不甘心,被收拾了一次又一次还信心十足,势要将对方拿下不可。
在这种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一次次战斗之后,冯爷爷被虐的连饭都吃不香了,冯臻对此表示非常无语。
蒋立坤则表示心情非常美好,末了还不忘安慰人几句,“爷爷,下次喝酒要悠着点,啊,喝多对身体不好。”
吃完饭,冯臻被冯妈妈委派了任务,因为年节客人多,一般年货都是提前送的,再加上王家外公在那边也是广结善缘,光是临近村镇的亲戚朋友就有不少,怕到时候家里忙不过来,冯妈妈便让冯臻先把东西送过去,蒋立坤主动要求陪同。
王家两个舅舅对冯妈妈是亲连手足的好,大舅舅王世明是个老实人,在家开了个修车铺子,又让大舅妈兼着个杂货铺,日子也算过得有滋有味的,但是王家真正的能耐人却是名不经传的王家小舅王世荣。
年前几个月王世荣继一大儿之后又得千金,正是人生志得意满之时,家里里里外外都布置的妥妥贴贴,那些喜庆的大红色小孩袄子更是一件又一件,吃的用的样样都是好的。
进屋的时候,王外公没在家,到门口接东西的是大舅家的小孩。
冯臻分了一半的东西给他,手里还拎着大包小包的婴儿用品,边往里走,边问,“大舅和小舅呢?”
小孩嘴里还嚼着一颗大白兔奶糖,鼓着腮帮子有些吐字不清,“在后,后院呢,爷爷被人请出门宰牛去了,不在家。”
冯臻点点头,蒋立坤扛着一大包东西紧跟其后,两只眼睛好奇的四处张望,想着冯臻和他外公家关系亲密的程度,心中了然的暗自点头,估计以前冯臻躲他的时候大概就是待在这里了。
以后要是找不着人,这里倒是可以来看看。
将东西放好,冯臻就领着蒋立坤去后院。
王家大舅正垂着脑袋蹲在石头椅子上叭嗒叭嗒抽烟丝,他小时候粗活苦活干得多,就爱这种重口的土烟,额头上的沟沟壑壑层层叠叠皱成一堆,耷拉的眼皮下难得眸子清亮,他似的表情有些苦恼,欲言又止的模样。
王世荣虽是做弟弟的,但是向来主意多,胸中有沟壑,看待事情的自有他的独到之处,可以说是王家脑子最灵活的一辈。只是他的神色同样不怎么舒展,似乎和王家大舅烦恼上了同一件事,明明心中已有结论,却又迟迟下不来决心。
“我看这路必须得断了,你也知道现在上面查得紧,要是祸及我们,你说……”王世荣倏地站起身,抵着后槽牙狠狠道,目光带着几分坚决。
“那我们投进去的钱岂不是白费了,当初我可是把老底都给拿出来给字做本钱了,你说这路一直就走得很稳当,现在不是没出什么事儿嘛,”王世明急得手上的烟一抖,直接掉落在地上,粗脖子梗得直直的,好像要找人拼命似的。
“干‘走货’这行当的人,本来就不是个铁饭碗,要真等到出了事儿,那可就真迟了,到时候你让咱爸咱媳妇孩子到监狱里来看咱们吗?啊,”王世荣也被梗得气急,戳着自家兄长的胸口愤怒的涨红了脸庞,好半天那激动的情绪都没能平息下来。
冯臻他们走近的时候就听到这么几句,只是王世荣的那些话他也是听得一知半解,满头雾水的搞不清楚状况,至少在他这么多年的认知里,大舅和小舅可从来没这样脸红脖子粗的呛过声。
蒋立坤眸色一动,眼珠子盯着王世荣手势上翻时露出的老茧子,再结合他嘴里刚才的那句‘走货’,心里隐隐有些明白王家小舅是干什么行当的了。
的确,现在这年代,比起在家务农,开小店铺,收租子,走私贵重货物所能在短时间得到的高厚利益是很多人都无法抗拒的了的,
如今国家在发展,社会制度和法律宪章也在逐渐完善,到今年年底国家更是加大了打击走私一途的重大力度,试图严厉杜绝此种现象的发生。
当然,这种事情在根源上是无法杜绝的,就算明面上做得多么好看,但是私底下的事儿就另当别论了,相信这个道理谁都明白,但是,不管这种事情能不能杜绝彻底,国家拿出来的就是这么个态度,隶属于一个文明社会的章程。
许是蒋立坤的眼神太过明目张胆,冯臻咋一靠近,王世荣警惕地转过脑袋,在触及冯臻茫然的眼神时,下意识收敛了眸中的厉色,迅速换上一抹和蔼的笑容,带着冯臻熟悉的亲昵口吻打招呼,“阿臻来了,你妈妈呢?也一块来了吗?”他探着脑袋四处张望。
“没有,我和我同学一道顺路送东西过来,小舅妈身子还不爽利,妮妮又人,怕是走不开,我妈怕你这边东西备得不妥当,特意让我把东西都收拾过来,”冯臻脸上终于带了点笑模样,提到王世荣几个月大的小女儿妮妮,他的神色更是多了几分柔和和亲昵。
“来了就别急着走,等会你外公就回来了,说不准还能吃上他亲手做的罗卜牛腩呢,”王家大舅王世明像是才回过神一般,摩挲着两手,憨厚的脸庞笑容满满。
冯臻看了眼神色复杂的大舅舅,又看了眼脸色晦暗不明的小舅舅,有些奇怪的眨眨眼,面上却意见笑着点了头,“那行,我先去看看小舅妈和妮妮,你们先忙。”
“没事儿,没事儿,我们的事儿也说完了,我先回去让你大舅妈弄些好吃的来,中午你外公还叮嘱我一定要给你留着呢,现在拿来当零嘴正好,”王世明似是不豫再和自家兄弟说什么,只是撇过头憨笑着转移话题,先于王世荣一步走去了东边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