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水开了,庄申跑去倒水泡茶,末了偷偷看程琤一眼。
“干嘛鬼鬼祟祟的,我说的不对?”
“不不不,师姐说得对极了,没想到啊师姐,你还挺有大姐大风范的。”
“呸。”
说回考研的事情,庄申暂时把“神经病女人”丢在脑后,她几乎快忘记旅馆里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一直到他们在旅馆里的餐厅吃完饭,听一旁喝酒的客人瞎吹牛。喝酒的三个客人大约三四十岁的样子,常年在外乱跑,说起泸沽湖的姑娘,云南各地的酒,馋得一群没见过什么市面的年轻小伙子两眼冒金光。
老师们早就回房间休息,回去之前关照大家不要在人多的地方待太久。今晚旅馆几乎住满,各色的人有许多,南来北往的商客旅人因堵塞的道路齐聚在一处喝酒闲聊,象牙塔里的学生自然不会错过。
程琤不爱热闹,自己先回房间。庄申一开始觉得有趣就混在当中凑热闹,听着听着各种荤段子色眼神乱飞,她便不自在起来。
白慈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和先前几次见面都不同,之前白慈趾高气昂,不说像孔雀,毕竟孔雀抛头露脸没有把脸遮住的,起码也是啄得人满街跑的看家护院利器、家禽里的战斗机——大白鹅。而现在,耷拉的脸,垂头丧气,像沙漠里晒到脱水的黄芽菜,就是港式餐厅里吊着的烧鹅也比她油光可鉴一些。
庄申的第一反应——和每个被凶过的人一样,第一反应是内心一声大笑:你个神经病凶女人,也会有今天,风水流转的太快。第一反应没超过二秒,幸灾乐祸不过瞬间,这样子的神经病,叫人有些在意。
机能亢进是神经病典型特征,一旦失去了表现特征,神经病不再神经,不过同她们一样,是个普通的姑娘家。既然有几面之缘,在此刻的餐厅里,勉强算是个熟人。无论是家里受到的教育还是后天学习认知,出门在外,女孩帮女孩,天经地义,同为女性的庄申难免对她多一分留意。
餐厅服务员给白慈上菜,炝炒土豆丝、清炒油麦菜和一份拌面。吃饭的时候,这三样庄申都吃了,她特别钟爱土豆丝,尤其是土豆丝里的番茄味。安西的番茄入菜出神入化,不知是否因为材料的缘故,还是处理食材的手法不同,土豆丝里的番茄味远比内地要鲜美可口,仿佛给这一盘呛炒土豆丝赋予了鲜甜的灵魂。
只是白慈吃得并不高兴,端着小碗,筷子扒拉扒拉的,简直要哭了。
哎哎,不就是没有大肉嘛。
等等,玛尼教不是以肉食为生,极端情况下才会食用素菜。难道这一身玛尼教打扮的神经质姑娘不是玛尼教的?
庄申对玛尼教殊无好感,一旦觉得白慈不是玛尼教徒,顿时好感大生,连神经病都变成了神经质。
这时,有两个维族年轻人走到白慈的桌边,盯着她面前的素菜嘀嘀咕咕说着维语。白慈先时不理,后又怒气冲冲地说了什么。维族年轻人神情暴戾又轻佻,庄申顿时觉得不妙,坐到白慈跟前说道:“你怎么没等我就先吃了啊。”又看向感觉并不友好地维族年轻人问道,“请问有事吗?”
维族年轻人互望一眼,看看庄申过来的方向,问:“你们是一起的?”
庄申微笑着点点头,指指高谈阔论那一堆,“是呀,我们都是一起的。”
打发走不怀好意的维族年轻人,白慈并不领情,重重放下碗,“谁跟你一起的!要你管。”
“就当我多管闲事吧,你喜欢跟他们一道,我走就是了。”好心被当作驴肝肺,任谁都不会高兴,更何况庄申本就不愿惹事,说这句话,走这么一趟,对于异族的她来说,也是冒了风险。周瑾之前再三关照:强龙不压地头蛇,别说我们只是弱鸡,就算能报警,挨打也不划算。
“你不许走。”
神经质就是这样,一会儿叫你走,一会儿叫你留。对于作女人,庄申一点不想伺候。
谁知白慈又压低声音又吼了一声,“你不许走。”带着哭音。
庄申惊讶的发现,眼泪在白慈眼眶里滚动着,迟迟没有落下来,就在她起身要走的那一刹那,泪水滚落。
大眼睛,深眼窝,高鼻梁,泪如露珠。琼瑶要是看到这样的哭相,早几年一定拉她去拍戏。
“你……怎么啦。”庄申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她。
“都怪你不好!”
“啊?”
“要不是你,我早就嫁给海塞姆了。”
“……”如果说窦娥含冤六月雪,庄申冤得十一月都该下桃子。她到底是做了谁的挡箭牌,替死鬼。
“之前说好,那天晚上我去找你,你们压根没在和田过夜,你骗我!”
“……啊……”庄申惊讶,难道她真的去找自己了?
“啊什么啊,你这个骗子。”
“……导师临时改变行程,我没有你的联系方式。”想了想,庄申好心解释道。
“哼,你就是不信我,你不信你是我命定中人,不信我们会有个孩子。如果不是你,我早就……”
庄申活到现在二十一年,还没碰到过那么荒诞的事情,一个女人质问她责怪她,因为她不相信笑话,害得那个女人嫁不了人。荒诞到她笑不出来,也不知要做什么表情才好。
只听白慈又道:“如果你不信,就当,就当我们一夜情好了。”
“啊……为什么是我啊?我从来没做过这种事情……想也没有想过。”
“理由我已经说了,你不信。”
“如果我信了会怎么样?”
“想知道,过一会儿你来我房间。”
“那个那个,好奇害死猫,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话说你吃完饭没有?”
第5章 餐厅夜话
有没有吃完饭?
桌上两个菜和一碗面,不过动了几筷子,摆摆好能重新给别人上一份。
庄申吐吐舌头:“浪费。”
总算把白慈说她的那句还回去了,心里头刚有点小开心,就被白慈狠狠瞪了一眼。
凶女人就是凶女人,庄申缩缩脖子,她瞪人是瞪不出这种效果的。
同样是凶女人。周瑾不用瞪人,眼神轻轻瞟过你,你就浑身一抖,不自觉站站好,心里只有四个字:学生惶恐。
而面前的凶女人,瞪着你的背后起码有十七八句弹幕:白痴;智障;愚蠢的人类;这还需要问嘛!你瞎了!脑子呢!关你屁事!废话真多!你敢说我!要你管要你管!
总之寓意深远。
惹不起惹不起。
“老板,来瓶白的。”白慈突然叫酒,把庄申吓了一跳。她原来以为玛尼教徒不喝酒,后来进了安西,一路上没少见到玛尼教徒喝酒抽烟,唯独在不吃蔬菜、娶很多老婆这两方面,现代玛尼教徒贯彻执行良好。
店老板应了一声,拿了一瓶伊力特老窖和两只玻璃小杯过来,轻声道:“现在小姑娘厉害,都喝白的,那边只喝啤的呢。”
庄申一脸惊诧,眼睁睁看着白慈把酒杯倒满,摆到她面前。按理说,经过命定中人、逼良一夜情之后,她该对白慈做出的一切事情不甚惊讶才是,但是对方示意她喝酒的随意样子,叫她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刚才她问有没有吃完,只是想表达,如果她吃完,自己就不陪她这个意思,为什么会有和她喝酒这种神展开。
也许是白慈喝酒的样子太豪迈,仰头就是半杯高度白酒,喝完用她那会说话的大眼睛问庄申:你怎么不喝,等什么呢;也许是方才的泫然欲泣叫人不忍心拒绝这个委屈的凶女人,庄申举起杯子,往嘴巴里送一口白酒,辛辣热烈,就如同眼前的异族女孩。
她有多大?看起来应当比自己大一点。只是她身上那种活泼——不讲道理的少女神气,让她显得稚嫩。高加索人种五官深邃,面容立体,等过几年一定是个出色的美人。
“你笑什么?”傻乎乎白痴兮兮的,传说中的甜傻白是不是就这样?
自己在笑嘛?庄申不知道。“我叫庄申,坐庄的庄,春申君的申,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哼,你管我叫什么。”人傻,名字更呆,春申君是谁?
“你的神说,我是你的命定中人,命定中人不能知道你的名字吗?”后面半截有个孩子,庄申说不出口,只好拿前半截来说道说道。
有个孩子,天,多么可怕。
哎哟,这种老套又疯狂的话真会有人信啊。白慈心道:幸好这人今天遇到的是自己,否则给人卖了还帮对方数钱。她一时觉得自己心善人美,委实是个大好人,便大方地说:“白慈,我叫白慈。”
白瓷?白痴?都说名字是父母的愿望,这家父母倒是特别。
“白色的白,源自梵语puspa,意为供奉佛的花;慈是慈悲的慈,恻隐怜人谓之慈,愿给一切众生安乐曰慈。懂吗?”
原来是白慈,果真特别。庄申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名字,连连点头,“明白了,名字很好听。我喜欢。”
为表示她是真喜欢,过了一会儿,又郑重道:“我喜欢这个名字。”
白慈有些脸热,喜欢就喜欢,重复说干嘛,傻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