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申叫:学姐。
白慈皱眉,她记得那个给她递茶,温婉伶俐,让她自卑的小姑娘,没想到两人还有联系。那么热络。
庄申说,她一点都不喜欢小孩子。
白慈心里默默呸了一声:没有爱心。
庄申又说,不要叫她庄小猴。
白慈哼了一声:猴子猴子,她哪里像猴子,叫她猴子简直是打断了猴子的腿。没事叫那么亲热,非奸即盗。
外头叽叽咕咕,她心里嘀嘀咕咕,好一会儿电话打完了,估摸着人也走了,白慈才带白芷出去。
带孩子参加这个活动,纯粹是心血来潮想讨女儿欢喜,没想到会有如此意外的惊吓。
如果现在就走,要怎么安慰充满期待的女儿?好不容易有些改善的母女关系……白慈犯愁。
诶,她为什么要躲啊!
回过神来,白慈问自己,躲什么躲!她为什么要躲。不就是一夜情对象嘛!她又没有欠她钱,干嘛要那么紧张,心还砰砰直跳。
这时,白芷拉拉她的手。“妈妈,要迟到了。”
“好,我们过去。”牵着女儿,白慈昂首挺胸。
她想好了,庄申没留意她就算了,要是凑到跟前同她打招呼,就说她认错人了。
哦,不,她就问庄申:你是哪位。还要用眼角看她。
不可否认,庄申说恐龙时头头是道,风趣幽默,时而露出些少女天真的表情。许是刚把头发剪短的缘故,一只手时不时去撩后面已经不在的头发。只是卷曲的短发未经好好打理,看起来有些老气。
记忆里的甜傻白姑娘长大了。白慈一直坐在最后看她,心绪如潮。
她想:算了,如果小庄老师跟她打招呼,她也就勉为其难应她一应,顺便捋捋她的一头杂毛。
谁晓得庄申完全不按照剧本来!
她都看不下去别人说她,为她说话了,她还问她叫什么:怎么称呼,女士?
女士?女士!
两人相距至多不超过一米。
瞎了她的狗眼,居然认不出她来,谁给她的胆子忘记她!
白慈火冒三丈。要不是顾忌女儿在旁,又是大庭广众,她一定会叫庄申好好回忆回忆自己是谁。
凭什么她不认得自己?不行,坚决不行。
她伸手把人拽到身边,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穿上衣服就不认人了是吧。”
嘴唇揩着耳珠,顷刻间,那人的耳朵红了,面上表情丰富地像是打翻了一整个调味品摊子。于此同时,已被归为幻觉的香气再次汩汩地冒出来,从庄申身上,从她心底。
庄申挣开白慈的钳制,与她四目相对,那双记忆中梦幻奇妙的眼睛已不复当初。上个礼拜的咨询,关世云刚刚讲过,她对白慈所有的回忆都带有渲染的修饰,模糊而不真实。与其说是回忆,更像是她的一个梦。可能因为之后被人关起来,心灵受到创伤,记忆自动模糊。
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
她说除了这个原因之外,她把那段经历当作是春梦。她一向循规蹈矩,按部就班,那是她人生第一次意外。和白慈在一起的时候,她一直很羞涩,勉强镇定,所以连她的脸都没有看得太真切,只记得她大致的样子,还有那个诡异舞蹈后白慈的眼睛,浩瀚深邃如宇宙,仿佛能将她吸入其中。
分析是一种理论的假设,但是庄申始终不认为白慈站在面前,她会一点认不出来。
事实很快打了她的脸。
“白小姐?”
“嗯?”
马上纠正自己的称呼,庄申解释:“白慈。那个,我是近视眼,五百度。”
“戴上眼镜还看不见,你不是近视,你是瞎。”
庄申小小声说:“要是瞎了就用摸的了好不好。”
“哟,摸到你就认得了,你要摸哪?”
怎么耳朵那么尖。庄申赶紧住嘴,环视活动教室,大部分孩子和家长都埋首于手上的作业没留意她们,小旻在前面指点,只有白芷始终坐在座位上,带着好奇看着两人。庄申冲她笑一笑,谁会想到玩具店随随便便遇见个小姑娘会是白慈的女儿。
那么凶的妈,怎么会有这么可爱老实的女儿,太不科学了!
“你把我忘了。”白慈控诉。
“没有啊。”天地良心,她是真的没忘。
“哼,我这么大一个人站在你面前,你都认不出我,还说不是忘了。”
“是你变洋气了,你看你以前……”
“我以前?”
“……你以前成天包着个脸跟玛尼教徒似的,穿得也……很朴素。现在就不一样啦,整个人闪闪亮亮的。我以为是哪个明星呢。”
“哼,别以为说两句好话,我就会原谅你,你还说我土!”
“我没说你土啊。”虽然她有想过。沙漠边灰头土脸的姑娘跟眼前这个神采飞扬的时髦女人,认不出来真的不能完全怪她。
“你刚刚就说了。”
“……”幼稚,做妈了还那么幼稚。
白慈才要教训她,就见一旁有个女人频频朝她们投来不满的眼神。她瞪了庄申一眼,“晚点再跟你算账。”便拉她坐到白芷身边。
白芷惯会看母亲脸色,别看母亲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实则双眼放光,明显高兴又兴奋,而庄姐姐似乎和母亲认得,表情苦恼,要笑不笑的。
真是古怪的大人。
“庄姐姐。”刚才碍于形势没有叫人,现在母亲把人拉过来了,懂礼貌的白芷自然和庄申打招呼。
庄申刚要应,就听白慈道:“我女儿叫你姐姐,你是不是要叫我阿姨?”
“你也好意思。”庄申硬着头皮想如她所愿,嘴巴动动,叫不出口。
白慈得意地朝女儿道:“先叫她阿姨吧。小芷,让阿姨陪你一起做手工好不好?”
庄申对她的厚颜深表震惊。
亲子活动,懂不懂什么叫亲子活动,孩子和家长一起做叫亲子活动,她是临时来凑数的!
白芷点点头,露出高兴的样子,“好。”她是真的高兴,庄姐姐比妈妈靠谱多了。
既然小姑娘表态,庄申不好拒绝,只好和白芷一起动手。
白慈笑眯眯地坐在一旁,时不时指指这个,点点那个,又说这样不行,那样不对,该怎样怎样,一派项目负责人的模样。
庄申嫌烦,白她一眼,又看白芷早已习惯,不为所动,丝毫没有被她母亲影响到手上的活,不禁大感佩服。小小年纪,能定下心来做手工,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变,面对如此聒噪充耳不闻,实在是个读书的好材料。
“白芷,你喜欢看书吗?”
白芷看看母亲,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点头说:“喜欢。”
“我女儿认识可多字了,人家都是妈妈念绘本给小孩听,她会念给我听。”白慈一脸骄傲,浑然忘记之前她还因此觉得女儿不像她。
这有什么值得自豪的?庄申断定是白慈偷懒,做个鬼脸,称赞白芷厉害。
小姑娘腼腆一笑。
做手工这种事情,不光需要耐性,也需要细致,所谓人有千种,各善其道。她们这里其乐融融,不少家庭却是一片焦头烂额,不是把恐龙化石挖掉一个脚,就是撬断一截尾巴。
方才连连朝她们投去嫌弃目光的母亲就是这样。她儿子急躁,笨手笨脚,她自己也不善此道,耳边不时有悉悉索索的笑语传来,更添三把火气。
“庄老师,你是大家的老师,怎么能光教一个人呢,也太偏心了吧。”
其实庄申也觉得自己坐在这里不妥,毕竟是替程琤的活儿。做志愿者,再不愿意,也该为更多人服务,哪怕是装样子也好。
放下手里的东西,她待要解释,就听白慈理所当然道:“怎么,她教自己女儿你也有意见?”
第16章 无话可说
投诉的母亲哑然,想要反驳说,明明是你女儿怎么变成庄老师的女儿,可是一来她还没见过会信口开河到把自己孩子说成别人家孩子的母亲;二来,庄申和白芷同时抬头,同时皱眉,同时看向白慈,同时对望眨眼,又同时表现出一脸无辜的囧态过于一致。
方才她便留意到了,小女孩和庄老师一样内敛安静,从头至尾喳喳呼呼的就只有这个女人,下巴微微抬起,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张牙舞爪,看起来就不好惹。可小姑娘的五官明明和这凶女人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和庄老师神似,和凶女人形似。
难道……
一个是亲妈,一个是亲爸的姐妹?
投诉的母亲释然,教女儿自然无可厚非。她顺便替庄申补齐了平时上班太忙,女儿和她不亲,只好借此机会跟女儿搞好母女关系的戏码。“庄老师,你年纪轻轻的女儿都这么大了,福气真好。”
这么滑稽的事情庄申自然而然就要否认,一只手搭上她的腰,隔着衬衣,手心滚烫。她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只要她敢说半个不合白慈心意的字,白慈一定会狠狠掐她。
那种碰到精神病,有理说不清的恐怖感觉又回来了。
腿都软了一软。
秉承正常人不跟神经病斗的原则,庄申默默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投诉的母亲又道:“小姑娘像爸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