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宫室,用手电照明,两人手牵手往卢舍那佛像走去。白慈东闻闻,西嗅嗅,总觉得不踏实。“诶,小猴子,我真没味道?”
“没有,很香。”
“你才香。”白慈忽然笑了出来,“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记得,沙漠里。我好不容易偷摸着找个干净的地方上厕所,被你说了一通。”
“我被你吓一跳,悉悉索索的。第一次见你觉得你真神奇,怎么刚拉完还是香喷喷的。”
“……”
“臭猴子,每次见你,你都是香香的,我可是自卑了好一阵啊。白嬷嬷……白嬷嬷说那是因为你没吃那么多肉的缘故。后来,后来在我们分开的日子,我也少吃了很多肉,还学你,每天都洗澡,放了很多花瓣,就是为了让自己像你,唔,好闻一点。”
“阿慈……”好笑的事情被白慈一说,添了几分旖//旎和缘分。那些年的空白里不光有自己的惦念,也有她的。
“不许笑我。”
庄申不笑她,庄申吻她。
王宫前的岗哨,女国战士在外面烤火,注意到有人经过,警惕地询问是谁。见是庄申与白慈,行个礼,提醒天黑,注意安全,便随她们去了。心细如庄申,留心到女国战士面对白慈几度欲言又止,神色复杂。
是在想要怎么称呼?
这些人对王宫有天然的敬畏,但是对白慈却不如对王宫恭敬。亏得白慈不在意女王的身份,也不在意她们的态度,否则换一个人掌握权力后,她们焉有眼下的自在。
若都是这般没眼色的,白慈这个女王,确实不当也罢。
白道真就比她们精明多了,人前恭敬礼貌,面子给足,在地下城一番话严厉,却也合情合理。
一想到白道真,人就出现了。
“统领。”女国战士齐声招呼。
这个夜晚真热闹。
众目睽睽下,白道真朝白慈行礼,口称:“王。”
她礼貌,白慈当然不好削她面子,哪怕一身鸡皮疙瘩,仍颔首道:“白统领你好啊。”
“天晚了,二位往何处去?”
白慈随庄申出来,答不上话,胳膊肘捅捅庄申。
庄申说:“我们想去高处看看佛像。”
“从此处往前走,过一扇月门,有阶梯可上宫墙,那处视野开阔,可远眺王城。现在天色已晚,明早远望更佳。”
“多谢白统领,我们先上去看看。”
走出两步,察觉白道真的视线还粘着在自己身上,庄申回首。只见茫茫夜色之中,白统领卓然挺立,却也只影孤单。今日地下城一行,看到了兴复女国的希望,但这希望,光凭白道真一人怕是难以为继,也难怪统领大人难掩焦灼。一路上,白道真从未掩饰期盼庄申一家留下的渴望。
“白统领,答应你的事我还记得。当日我说,我会尽我所能,帮你们适应外面的世界,也会尽我所能,帮想留在女国的人安居乐业。这些我都记得。”
没有但是,没有然而。
白道真欠身,表示她听见了。
*
白道真所说的地方,果然是俯瞰王城的绝佳之处。
卢舍那佛近在眼前,四下里静默一片,外面是无穷无尽的沙漠,人们总说沙漠枯燥单调,但是在庄申看来,王城才是真正的单调,昨日今日明日,永恒不变,日月星辰日渐褪色。
若是王城一直如此倒也算了,可是曾经这里是真正的王都,贩夫走卒,兵士将领,各司其职,各种瓜果蔬菜、珍稀器物、特制金属,与外面世界的交易络绎不绝。
曾几何时,卫城的店铺里满是交易的商人,他们满手而来,易货离去。
曾几何时,王城是一方佛国净土,佛法由此源源不断朝四方传播开去。
黄金道,花满城,一朝国破难觅了。
等雷莛雨为亡魂超度,将王城内的血气清洗一空,王城可以按照原有的样子继续运转。地下的玉琮能为重建王城带来机会,精神力、术法、独特的冶炼技术,还有库房里那些历经岁月的器物,一旦出现在市场上,定能吸引到无数买家竞相收藏,为重建提供资金。
从岗哨出来,白慈一直没说话,此刻方道:“要是回去了,说不定会想念这鬼地方。”
“会吗?”
“会啊。抛开别的不说,这是个奇妙的地方,如果只是旅游,当然会想。”白慈环着庄申,弯着腰,和她头靠头。“七天一到,她们把白嬷嬷送过来。她一辈子心心念念故土,我们让她留在这里吧。”
在哨所白慈就有决定,庄申当然不会反对。“好。”
“那匹马,叫什么?胭脂虎。你想带回去的话怕是不大好办,海塞姆可以帮忙运输,但是上海寸土寸金,你想养它就比较困难。只能养在郊区,租个地方,隔一阵去看看它。”
庄申摇头。“那不是它该待的地方。它跑得很快很欢,在城市里它没法飞跃驰骋,不会开心的。”
“那你呢。”
“什么?”
“你一个皮猴子,回去了会开心吗?”
被她的皮猴子逗笑,庄申说:“什么皮猴子,我一直都是乖乖女。”
白慈刮刮她的脸,像是在说她脸皮厚。
“你也说是回去,我怎么会不开心呢。比起来,那里总是我家。而且,有你,有小芷。阿慈,我从没想过会拥有如此之多。”
“可是你还想拥有更多。你对这里有感情,有渴望,你想实现一些东西,像你那个学姐一样,是不是?”
庄申沉默。
“你学姐去龟兹研究院,提到这事,你眼里有光。这里比龟兹研究院更吸引你吧,有历史,有文物,有神秘,有一群大大小小不开化的势利眼。”
“噗。”
“还有,这里不用受人管辖,没有行政上的麻烦,这里的人把你当作希望,救命稻草。但是同样这里没有财政拨款,凡事都需要自给自足。你和那个杨笑澜想到一起去了,清点库存,争取变现。横竖有海塞姆那条路子,你还打算跟他合作是不是?”
目前想过的事情被白慈一一说破,庄申没法撒谎,白慈说出了她的一部分想法。
她想得更多。
那天,说到回去,她突然觉得很迷茫。回哪里呢,经过这一切,她们还能回去吗?回到那个繁华又无聊的大都市,过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真的可以吗?
这里有很多秘密,她想挖掘,也想守护。
她想把这里变成一个村子,登记在册,如果能申请贫困县补助更好。这样人人可以拿到身份证,以后出生的婴儿也有了新的身份,可以念书,可以工作。隐藏在神迹里的那部分不能向外公开,但是可以利用卫城作为中转,和从前一样,用卫城连结外面的世界,修路、架设电线、通自来水,种植逐步现代化。
五年、十年、二十年,只要有钱能把这里运转起来,女国人可以重建山河,过上安定自由的生活。女国早晚可以重新成为净土。
埋首在白慈肩窝,庄申闷闷地嗯了一声。
白慈越说越气,在她腰间掐了一把。“别想发嗲唬弄过去。我就是想不到你打算拿什么和海塞姆合作。要他做慈善?不,怎么说他都是玛尼教徒,你对他不会没有戒心。快说,不说我家暴你啊。”
“海塞姆对黄金剑的材料很感兴趣,如果能在玉琮里找到冶炼技术,可以合作研究。我们技术入股,他可以投资,法尔蒂丝不行的话,也可以贷款。”
“我们?你到底跟谁我们!”打一记庄申的屁股,白慈又问,“你想在这破地方生活,不想回去了?”
庄申不响。
“你父母呢?”
“就当是在外地工作,等通上电,有网络,联系起来就更方便了。”
“我呢?小芷呢?”
庄申抬头,眼睛亮晶晶的,“我想过了。如果你不愿做女王,可以做外事令。这里要发展免不了交际,你那么擅长,太适合外事令的活了。小芷可以在这里念书,和其他孩子一起。我可以找人来教书,学姐离这里近,肯定会有人想来教书的。这些人该学学外面的东西。你放心,我亲自把关,教学质量不会差,肯定比填鸭式的破学校教育好啊。小芷在这里还能学武可以骑马,还有那么多小孩子和她一起玩。如果你想让她回上海念书也行,反正我爸妈在。不过我更倾向于让小芷跟我们一起。你想啊,常叔鸿先生在敦煌研究,也没耽误他女儿常沙娜的发展,是吧。”
没想到这人已经全盘计划,比自己想得更多,白慈瞪着她发光的脸,半天只说得出:“那你也别忘了,他老婆最后跟人跑了。”
庄申笑呵呵蹭她的脸,“可是你是阿慈啊。你说过我们要永远在一起,你会把我放在心尖,爱我宠我,无论生死、病苦、天灾人祸,永不放弃,还有卢舍那佛为证呐。你要耍赖吗?”
到底是谁耍赖!
“……可是,可是我也说过,你要一辈子都听我的。”白慈板起脸,“你想得那么多那么好,如果我坚决不同意呢?”
没有发脾气,也没有哭,庄申依旧微笑着。“如果你不同意,我们就回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