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可重了点,肖云皱了皱眉,有点倔强的顶了句,“我可从没做过庄,这钱都是靠着大势赚来的,实实在在,没有半点亏心。”
“哎呀老四你也少说两句吧。”坐在一旁的一位中年女性马上拦着了话头,让老爷子没有发作的机会。笑着看了看身边的众人,她用带着上海软绵腔调的普通话说了起来。“赚钱是该有个好渠道,现在既然局势不允许,那换个营生也是好的嘛。这股市说到底都是数字游戏,是无根之草,否则当年上海滩金融也不是不发达,为何我家祖上就选择了实业,而非那些金融行当呢?实业强国,这总是没错的。”
这话说的有礼有节,即替老爷子说出了心里话,也给了肖云一个台阶。作为大量炒股本金的持有者,在这话题上,她的意见还是相当有说服力的。
肖云低头想了片刻,最后也点了点头,“大嫂的意思我懂,只是现今股市还在上升通道,好歹也要做完这波行情。在这之后,我会好好筹备下步的打算。股市虽然迷人眼,但是这里面有太多的取巧,也不是我真心所好。总会拿出个交待的。”
听到这种服软的话,屋里的气氛顿时和缓了起来,拉的拉,劝的劝,最后又变回一团和气。一直坐在旁边那桌侧耳偷听的肖君毅这时也终于回过神来,看着桌上那道桂花糖藕,他突然就想起了当初那个奇怪的小子。自己小叔都准备退了,那小子又会如何打算呢?
手指敲了敲桌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第三十四章
虽然除夕夜守岁,直到凌晨1点多才睡下,但是第二天一大早,陈远鸣还是被母亲从床上拖了起来。
“都几点了,还不赶紧起床收拾收拾!”
王娟麻利的把两床被子摊平在床上,又在上面铺了个崭新的床罩,牡丹大花图案,又富贵又喜庆,顿时让整个房间亮堂了几分。窗帘挂的是喜鹊登枝,灯泡换上了60瓦的大灯,一家人都穿上了新衣,打扮的整整齐齐。这可是大年初一,是要等人来拜年的,怎么能马虎。
把昨晚的剩菜翻出来,热乎乎的就是有一顿早饭,这可不是纯粹为了节省,而是俗例讲究初一不动刀,要吃“余财”。飞快吃完饭,又忙忙碌碌摆上果盘,拿出瓜子花生,等着亲戚上门。
在L市,会初一来串门的只有一家,就是陈远鸣的小舅王涛。坐在床上看着电视,但是陈远鸣每隔几分钟就会不由自主看向门口,回来这么多天,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想见一见圆圆,那个曾经阴沉自卑的表妹。比起账户里的数字,也许这才是他改变人生最直观的表现。
十点刚过一刻,房门就被敲响了,陈远鸣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拉开屋门。站在门口的是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男孩大概有12、3岁,女孩只有10岁左右,两人看到陈远鸣都是一愣,然后男孩先反应了过来,大声叫了声“表哥新年好!”就一头冲了进来。
被这半大小子一冲,陈远鸣差点没站住脚,拽住毛头小家伙的衣领转手就塞给了母亲,他扭过头,看向门口那个带着羞涩笑容的小女孩。
“圆圆,还认识我吗?”陈远鸣微微蹲下身,露出一个笑容。两年没见了,小姑娘出落的越发水灵,眼睛大大圆圆,一双浓淡合宜的柳眉,唇红齿白,还扎着两个小揪揪,别提有多可爱了。
这小家伙似乎也不怕人,忽闪了两下大眼睛,甜甜的叫了声表哥,想了想又补了句新年快乐,看起来无忧无虑,哪里还有自己印象中那个齐刘海黑镜框一脸木然的阴沉模样。心头顿时一热,陈远鸣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顶,轻声说了句,“你也快乐啊。”
过了没半分钟,两个大人也进了家门,电视开到了春晚重播,一家子嗑着瓜子,看着电视,说说笑笑好不热闹。话题不知何时转到了小姑娘身上,王涛带着满脸的自豪夸耀道,“别看圆圆小,可坚强了,当时重新做手术那么难受,她硬是没有哭闹过,休学了两个月成绩也没落下,我看这次一定能考上拖一中!”
小妗子孙佳佳也笑着跟了句,“多亏二姐家帮衬,要不圆圆这手术费我们都不知该怎么出。这两年厂里效益又变好了点,据说开年还要涨工资呢,等攒够了一定要把钱还上!”
王娟哪听得这话,迭声推让了起来,“看弟妹说的,当年家里老人看病时,要不是你家帮衬,我们不也过不来吗。谁家没个难事,哪用算的这么清楚。再说今年拖厂不也要分房了,小弟这小组长肯定也能拿一套吧?花钱的地方那么多,还是先紧着重要的事情来吧。现在我家豆豆也能赚钱了,真不缺钱花。”
这话孙佳佳绝对爱听,当年借钱给二姐家,他们也是勒紧了裤腰带过活,当时跟丈夫没少闹矛盾。但是看看现在,人家发达了也没忘记咱,这才是正经亲戚嘛!想着赶紧抓了一大把瓜子,放在一边逗小姑娘说话的陈远鸣手里。“就是啊,还是豆豆厉害!当年出门打工,谁能想到局面会成这样,咱们国家领导不都说了,要下海,要开放嘛,也就是豆豆这种眼光的才能赚住钱呢。”
左右都是吹捧,陈远鸣笑着拿起瓜子,嗑了起来。真的不一样了,比起91年那种保守的社会氛围,南巡就像一股真正的春风,让这个国度开始了萌芽和蠢动。据父母说,这一年里从厂里辞职下海的都有几十个,广州市场也不再是孤零零的一栋百货大楼,而是被鳞次栉比的小商店包围,夜市更是摆起了各种小摊,似乎一夜之间全民都有了经商的热情,也开始向着美好的“钱途”奔去。
只是这种变革虽然改变了一部分人,更多则依旧安于现状,这个时代的国企就像把擎天巨伞,遮住了大多数人的目光,让他们满足在温饱线上。先富后富说起来是运气和实力,但是归根结底还是勇气和眼光。然而不论是自己父母还是小舅一家,目前都还不具备这种条件罢了……
放下手里的瓜子皮,也没有打断自家老妈和小妗子间热火朝天的闲聊,陈远鸣笑着坐在了小舅身边,“小舅,这两年厂里效益还不错吧?升了官,离发财也不远啦。”
王涛笑呵呵的回了句,“别听你妗子瞎说,这两年拖厂也就是几个分厂利润比较好,像我们这种冷门部门,能保持效益就不错了。”说着他稍微压低了一点声音,“不过我听上面露出了口风,这两年厂里想要筹备载重卡车项目了,上面有心把这事儿揽过来,如果能成,那日子就有奔头了。”
陈远鸣却微微皱起了眉头,目前国内的载重卡车已经有了分庭割据的势头,东风、解放、斯太尔之类成熟车型已经有了相当的市场占有率,陕汽、重汽、徐工等等厂家更是蓄势待发,这些厂将在未来的二十年中蓬勃发展,鲸吞整个中国的货运市场。载重卡车是能赚大钱的生意,但是他前世跑过货运,又是L市本地人,哪能不知拖厂在载重卡车上栽的跟头,几亿的投资最后都打了水漂,再加上管理模式的落后,致使未来十来年里拖厂一蹶不振,再难翻身。
这时候进入载重卡车项目,无疑是把自己的前途搭在上面。记得前世小舅最后也就停在了球铁分厂车间主任的位置上,没能再挪一步,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呢?然而想归想,这时候去泼冷水实在是没人会听,陈远鸣笑了笑。
“那敢情好啊,不过小舅你这球铁分厂可不如装机或柴油机分厂啊,不管造什么车,都离不开核心嘛?现在上面开始拉派系,如果真的把载重卡车项目独立出个汽车分厂,小舅你有把握进进入新分厂管理序列吗?”
这话说的王涛一愣,是啊,自己从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多得是走门道,挣破脑袋往这边靠拢的人,他就光顾着近水楼台了,不打量下自己是什么位置!如果凭资历和关系网,他那点真是不够看。到时候进了新分厂还是个小调度,那划什么数啊。
但是这话却不能跟自家侄子说,王涛笑了笑,“看你说的,这事儿都还没个谱呢,先顾虑那么多干什么。咱心里有数就行了。”
陈远鸣笑了笑,也不再多话,有些事心里有数就足够了。只要小舅稍微动些心思,能逆流而上,把自己从新分厂里摘出来,进入装配或者动力部门,那么就不会受到之后项目失败的牵连。而在拖厂,装配和动力才是真正的核心部门,也是大有可为的盈利部门,如果能做大做强,分出新厂也不是不可能。拖厂早年在整个中国的影响力都是能数上号的,只是经营模式限制了它的成长,但是论内涵和底蕴,它不会输给任何新兴企业。
“豆豆你也别光说你小舅啊。”那边孙佳佳笑着调侃了一句,“你爸也算是技术标兵了,勤勤恳恳在厂里干了那么久,还是个平头百姓,这年月真的不能光埋头苦干啊,要跟紧领导,跟上面套好关系才行呢。我家涛子技术真就那么强?我看也未必,还是要会来事才行嘛!”
王娟尴尬的笑了笑,看看自家丈夫,轻轻叹了口气。她又哪里不知道,同期进厂的,当组长、科长的数不胜数,混成主任的也不在少数,但是自家丈夫这张笨嘴,不得罪人就不错了,那还会讨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