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彻!切断安全绳!”安嘉冕又一次喊到,口吻强势。
阿彻看着不远处还在不断坍塌的雪,安全绳发出吃紧的声音,还夹杂着马修微弱的呻吟声,他知道安嘉冕要他做什么,可是那样不就等于让马修他们去送死?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保全所有人?
“沈彻!!”
安嘉冕的声音震得阿彻大脑一片空白,即使隔着风雪仿佛也能看见那个人不容抗拒的严厉眼神,可是马修明明还活着,要他就这么切断绳索他怎么可能办得到?至少努力一下试试啊!
他挣扎着一点点翻过身,手脚并用地往上爬了爬,看见上方倾斜着身子的秦修朝他比了比肩膀,阿彻会意地一点点卸下沉重的背包,轻轻扔到一边以减轻挂在安全绳上的负荷。
安嘉冕回头看了看身后上方的巴吉,夏尔巴人向导棘手地朝他摇摇头。他们现在能勉力维持着不被拉扯下去,是因为他和巴吉暂时用冰镐挂住了,可是雪太厚了,他知道冰镐只是勉强插进冰层表面,他能感到冰镐正摇摇欲坠。
他了解沈彻,知道他必然不会切断绳索,但他更了解自己,如果沈彻不照他的话做,他就会自己切断连接秦修和他之间的绳索。
安嘉冕望着下方正咬牙拼命往上爬的人影,沈彻爬行的样子像背负着一座山,他在心里怒喊着,你不要逼我做那样的事!
这种杯水车薪的挣扎根本没有作用,冰镐“咔”一声向外一松,安嘉冕听见巴吉喊了一声什么,一仰头就感到大块的积雪扑簌簌地撒下来。冰镐在冰层上的一点小动作也足以掀起巨大的连锁反应,积压在上方的雪层眼看着整个松动,就在雪层轰然崩落下来的刹那,腰上的重量忽然一轻,安嘉冕睁大眼,在垮落的积雪中看见沈彻一鼓作气割开了和秦修之间的绳索!
但是秦修更快地行动了,那个一路上虚脱安静得好似不存在的年轻人,像是早有准备一般,同时断掉了与自己之间的绳索,朝着沈彻滑落的方向扑了过去。
阿彻一个人根本没有办法拉住三个人,转眼便被铺天盖地垮落的雪块裹挟着跌入万丈冰缝,身体却在坠落的中途一颠,蓦地裹进一个强有力的怀抱中。
滚烫的呼吸喷在他脸颊,阿彻觉得自己都快疯掉了——
天哪……你疯了吗?!!
秦修只用力抱紧他,像是要揉进身体里那么紧,像是一点都不关心他们正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
从高处跌下来,仿佛有一个世纪般漫长,然而当阿彻从雪砾中撑起,却没有一丝痛楚。腰上没了重量,与马修相连的绳子断掉了,他心有余悸地抬头,空间昏暗,不远处就是冰冻的万丈深渊,悬崖边落下一只护目镜,他的心蓦地一紧,伸手拿过来。
那不是秦修的……
是马修。从这样的高度落下去,不可能再生还了。
心头忽然一个激灵,秦修!
阿彻站起来,脚下的冰发出“刺啦”的声响,他回头瞥见不远处一抹深蓝色,连忙过去,在探到秦修鼻息的一刹那,几乎快瘫软在地上。
“沈彻?”
“我在!”阿彻连忙撑起来,凑到秦修面前,“你怎么样?身上有没有哪里痛?!”
秦修睁开眼,却没有看他,只是困惑地问:“我们在什么地方?”
阿彻抬头四下看了看,他们在一处冰缝下,再过去一点就是千仞绝壁,而他们刚好落在一块突出的冰崖上,捡回一条命。上方的冰缝似乎被塌落的积雪埋住了,只透出一丝暗蓝色,他也不是很确定那是不是他们掉下来的地方。
“你能看得见东西?”秦修嗓子一沉,脸色骤然煞白。
阿彻看着视线茫茫然没有焦点的秦修,心中咯噔一下,屏住呼吸小心伸手在秦修眼前晃了晃,一颗心如坠冰窟。
他笨拙的沉默反而让秦修很快接受了现实:“……可能是掉下来时撞到哪里了,应该是暂时的。”
秦修越是反过来安慰他,阿彻心中越是自责难当,不住地咒骂自己,为什么不听安嘉冕的话,当机立断切断绳子?!
秦修撑起身坐起来,背靠着岩壁问:“我们附近还能找到登山装备吗?”
这种时候阿彻也不知道是不是该为秦修冰山般坚韧的个性庆幸。他又四下打量了一圈,一只黑色的背包落在悬崖边的突起上,他跪着靠过去,伸手将它勾了过来,背包刚脱离原地,那块冰面就“嚓”地陷落下去。
“沈彻!!”
“我没事,”阿彻连忙回道,“我拿到背包了。”
背包似乎是马修的,阿彻拉开背包,将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报给秦修听,里面有半壶水,有马修的手机,居然还有一部CANON 70D数码单反和一只长焦镜头,看来马修也是个业余摄影爱好者,阿彻低头习惯性地检查了一下:“相机没坏,还能用。”下意识地说完简直没悔断肠子。现在这相机对秦修而言已经没什么意义,就算秦修的眼睛还看得见,总不至于疯狂到想拍摄死亡前的风景。他又拉开背包外面的小包,看了半晌:“还有两只地塞米松。”
秦修点点头,这些有限的物资将是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阿彻试了一下无线电通话器,徒劳地呼叫了一下大本营,但是无线电那头只能听见沙沙的杂音。
“可能风雪太大,”秦修说,“过一会儿再试吧。”
阿彻看着神情镇静的秦修,知道秦修只是表现给他看的。他们现在的处境非常不妙,天气预报里说坏天气至少要持续四十八小时,就算中途天气稍有好转,他们被困在这信号不良的地方,也未必能联系到大本营。
阿彻抬头望了望,如果那抹深蓝的地方就是他们跌落下来的冰缝,那么目测他们现在离出口的距离不少于二十米,不仅如此,冰缝已经被崩落的积雪掩埋,积雪的厚度无法估计。
他们能落在这块冰崖上本来就是极低概率的事件,如果无法呼救,可能都不会有人相信他们还能生还。
冰窟里又冷又安静,过了一会儿,秦修忽然出声道:“沈彻,要是不当我的助手,不跟我一起野外拍摄,就不会遇上这事,你后悔吗?”
阿彻靠在岩壁上,百感交集:“要是我当时肯听安少爷的话切断绳子,你也不至于跟着我一起掉下来,你后悔吗?”
秦修隐蔽地一努嘴:“你那位少爷的话未必都对,再说我又不是被你拉下来的,我是自己跳下来的。”
阿彻看着身边人,想气愤地数落对方的任性固执,但是心底却藏不住一片温暖,有了秦修那一跳,他觉得这辈子怎么都值了。
.
阿彻靠着秦修睡了一会儿,直到设定的手机闹铃响起来。
他撑起身,从背包里拿出水壶旋开盖子,看着身边还很昏沉的秦修,秦修细密的眼睫毛被冰霜染成了白色,他不喜欢看他这副好像要被冰雪封存起来的样子,感觉特别不吉利,就用嘴扯下手套,手指一下下轻轻擦去秦修睫毛上的白霜,秦修的眼睫颤了颤,睁开眼,阿彻把水壶递到他嘴边:“该喝水了。”
为了防止肺水肿,他们必须每隔一段时间就进一次水,这种军用水壶的容量一般是800毫升,现在只剩一半,留给他们的也就一瓶矿泉水的量。说来讽刺,他们身在这不是冰就是雪的地方,但是没有气罐没有化水装备,就是给他们一座冰山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秦修让设定手机闹钟每三个小时响一次,阿彻只设定了两个小时,秦修本来就发着高烧,必须喝足够的水,他自己可以再撑一段时间。
秦修老实喝了一口水,又靠了回去,闭着眼睛说:“沈彻,你亲我一下。”
阿彻看着一副睡美男样好整以暇等着他去亲的秦修,心中哭笑不得,不过还是照办了,在秦修嘴上亲了一下:“干嘛要我亲你?”
秦修沉默半晌:“因为现在我亲不了你了。”
这话像剜在阿彻心上一样,他立马凑过去用力又亲了一下:“我亲你,我亲你就行了。”
不知不觉又过去了四个小时,现在已经是晚上五点多了,秦修喝了三次水,但体温还是居高不下,阿彻用无线电呼救了三次,也依旧音信杳无,收起无线电通话器时,额头上冷不丁落下一丝针刺般的冰凉,阿彻纳闷地抬起头,举起手机,借着有限的光亮看了看,发现洞窟里竟然下雪了。
压在冰缝上的雪正丝丝渺渺地往下飘,阿彻不知道这是福是祸,一方面他希望盖在冰缝上的雪能落下来,露出冰缝的开口他们才能有机会和外界取得联系,但另一方面他又担心如果积雪坍落得太厉害会压垮他们所在的这块脆弱的救命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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