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张很寻常的脸孔,脸上有着粗糙的皮肤,还有些许黑斑,鼻尖还有些微酒糟鼻。一看就是个酒鬼的模样。
鬼姥道:“喜欢这副容颜吗?”
江小浪道:“我本就是酒鬼,扮成酒鬼最好不过了。”
鬼姥目光闪动,道:“那以后你每天只喝酒,不吃饭菜好不好?”
江小浪道:“好。”
鬼姥眼中笑意浓浓,道:“你猜宏儿这会在干嘛?”
东方宏和梦儿坐在茶棚中,两个人一直没有说话。许久,梦儿道:“宏哥,梦儿求你一件事。”
东方宏道:“什么事?”
梦儿道:“陪我七天,七天之后,我就离开你。”
东方宏皱眉,道:“离开我,要去哪里?”
梦儿道:“和鬼姥回鬼界,再也不出来了。”
东方宏暗然。
梦儿道:“你我早已拜过堂。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却还没有一日夫妻之实。说起来真是可悲可笑。”
东方宏叹口气。
梦儿道:“若非命运弄人,你会一直爱我,直到现在吗?”
东方宏道:“会。你会是我唯一的女人。”
梦儿笑了。道:“有你这句话,我心里怨恨之气消了。”
东方宏道:“是我负你。”
梦儿捂住他的嘴,道:“经过这许多天的观察,我知道他已经完完全全的取代我了,而我却不可能重新取代他。要回本该属于我的位子。”
东方宏道:“是。”
梦儿叹道:“如今,我已不敢求团圆。只求宏哥给我七天时间。给我七天恩爱,这七天时间中,你不要见他,不要想他。你是我的。过了七天,我一定会离开。好吗?”
东方宏想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梦儿含笑,偎在东方宏的怀中。东方宏在轻轻吻了吻她的头发。梦儿发出满足的一声叹息。喃喃道:“就是这样的感觉,当年,我们花前月下,海誓山盟,情景历历在目,字字记忆犹深。”
鬼姥带着江小浪,走到酒棚,坐在东方宏旁边的一张桌子上。江小浪看着偎在东方宏怀中的梦儿,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鬼姥的眼睛里带着笑。在那个时代,一男一女,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是很容易引人非议的。只是东方宏和梦儿,都不是寻常人家。纵是这样,过往的人,总难免很不小心的把眼角瞄过来,有些脸皮儿薄的姑娘家,红着脸,快步离去,可却总不时悄悄回眸,看向相拥的一对。
江小浪望向他们,他们也没觉得奇怪。东方宏自然也望了江小浪和鬼姥一眼,只可惜,江小浪和鬼姥都易过容,东方宏根本就没认出他们就是鬼姥和江小浪。
寻常这个时候,难得来一位客人,可今天,却来了四个。伙计招呼得更是起劲。
走到鬼姥这一桌,笑米米的道:“客官,要点什么?”
鬼姥道:“酒。”
只要有钱赚,伙计跑腿跑得很快,酒很快就上来了,酒不是好酒,很平常的烈酒,伙计道:“这酒虽然不是名贵好酒,可是酒性很烈,我试喝过,酒喝下肚子,那是比烧刀子还厉害,从咽喉,一路烧进胃里。要是肠胃不好或肝脏不好的人,那可是喝不得的。”
鬼姥笑道:“无妨。我这侄儿,嗜酒如命,不管老酒新酒好酒烈酒,什么酒他都能喝。”
梦儿靠在东方宏的怀中,柔声道:“他在客栈中。我们该往哪去?”
东方宏想了想,道:“我们到别处租个地方住下来好了。这样,你就不必见到他了。我会好好陪你。”
梦儿含首,道:“嗯。我听宏哥的。只要能避开他,我就是死也心甘了。只是,你陪我时,可不要提他。否则我会吃醋的。”
东方宏捏了捏他的鼻子,道:“醋坛子!他要是女人。我把他娶进家门,与你并列为妻,那你不是要给醋淹了?”
梦儿咬牙,道:“我就不信,他看到你和我在一起,能不吃醋。”
东方宏呵呵笑道:“他会吃醋,但不会叫唤。”
江小浪心口仿佛被刺了似的。端着酒碗的手抖了下,酒洒了一身。
鬼姥嗔道:“你这孩子,喝酒就喝酒了,还把衣服弄脏了。”
江小浪替自己重新倒了一碗。
梦儿道:“我们这样避开他,他要是知道了,会生你的气么?说不定一生气,又离开几个月,甚至几年不肯见你呢。”
东方宏苦笑,道:“他不会生气的。他一直劝我要好好待你。他知道我跟你另外租地方住下,最多就是一个人躲在客栈内喝闷酒。等我回去找他,他就算有气,也会消了。到时,我们就离开这小镇。到处游玩去。”
江小浪垂着头,不停的喝着酒。酒越喝越快。他的酒糟鼻,竟似也越来越红。
梦儿笑道:“看那醉汉,明明醉了,还能喝。只怕不醉死,也要把自己撑死了。”
东方宏道:“看他喝酒我倒想起一个人了。”
梦儿道:“谁?”
东方宏道:“浪子。他伤心的时候,就是这样不要命的喝。”
江小浪怔了怔,他的心突突直跳,暗想:“不知道他认不认得出我来。”
他实在很想开口说话。耐何,他的哑穴被点。若是哑穴没有被点,此情此景,他是否愿意开口说话,提醒东方宏呢?
“其实,他与梦儿,才是正常的配对,我又算什么?鸳鸯本该一公一母,可是,我呢?我空有女子般的相貌,可身躯却还是男儿身啊。”
他的眼睛盯着东方宏腰间的玉红枫。
昔日,躺在红云中偷闲不知愁滋味的少年郎,曾几何时,历经了苍桑。他的眼中,写满了忧郁。东方宏看着这双充满忧郁的眼神,只觉得这眼神是如此的熟悉,可这张脸容却是如此的陌生。
他打量着易容过的江小浪,看着他那粗糙的面容,粗布麻衣,根本就是一个寻常粗汉!东方宏看着只觉得好笑,暗想:“这样一张容颜,我怎么会联想到他呢?简直一个是天,一个是地嘛。”
再看看醉汉拿碗的手,他又迷惑了。这张手,与那张容颜,实在是不配衬。这张手太完美。长在这个人的身上,简直就像美人的身上,长了个怪兽的头那样荒唐。东方宏目光闪动。
再看看醉汉身边的老妇,只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压力,从这老妇身上散发出来,让他看着也感觉到极度的不自在。
梦儿撇撇嘴,道:“说好不提他的。你又提。该罚。”
东方宏苦笑,道:“好。你说,罚我什么?”
他嘴上应着话,但他的心思却放到了醉汉身上。他的心中,迷惑越来越多。他忽然很想回客栈去看看,他心中忽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梦儿眼珠子一转,道:“我要罚你背着我,到最多人的地方,用最大的声音说一句话。”
东方宏道:“说什么话?”
梦儿道:“说当年我们花前月下,你对我说过的一句,你自己感觉到最刻骨铭心的话。”
东方宏道:“宏梦相依,生生世世,永不相离。”
曾经深情的誓言,如今,却变成苍白无力的承诺。东方宏的心似也将碎。
江小浪的心,又是什么滋味?
酒入愁肠,愁是否更愁?
江小浪似已麻木。
他甚至分辩不出自己心里的滋味。他忽然想哭。
但他又怎么能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还算是男儿郎么?他若算是男儿郎,为何会喜欢东方宏?他若不算男儿郎,那他又算什么?
江小浪迷茫的望着眼前人,眼前人的影像越来越糊涂,声音也越来越远。渐渐的,他似已完全陷入了黑暗。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离开酒棚,也不知道被带到了哪里,也许,离开东方宏,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将身在何方,是死还是活。
东方宏对梦儿说的誓言,像一要根无形的刺,刺进他心里,扎得他生疼。
睁开眼睛,看到的只是一片昏暗,还有一盏昏暗的小油灯。油灯的灯光暗连方圆尺远也照不亮。依稀可见,这是一个四面紧闭的屋子,看不到门,也看不到窗。
江小浪躺在硬绑绑的石床上。他的头疼痛欲裂。一阵阵恶心反胃的感觉,他的五脏六腑,竟像是揉在一起似的,难受得要命。
这是宿醉的感觉,他太清楚了。
从前,他流浪在外,喝醉了酒,有时候醒来,会在垃圾堆中,有时候醒来,会在臭水沟处,有时候醒来,会发现自己躺在猪窝或牛羊圈中。
可是从来没有醒来后,呆在这样一个环境的。
江小浪忍不住想笑,若换作任何一个人,醒来看到自己在一个黑呼呼的陌生环境中,只怕都要吓出一身冷汗。
江小浪却只想笑,喃喃道:“这里莫非就是地狱?”
“这里不是地狱。”
一个小姑娘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江小浪渐渐适应了黑暗,仗着目力过人,看清了方才一直呆坐在角落处的小姑娘,这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姑娘。她有着一张又圆又亮的大眼睛。看起来,应该有十二三岁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