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整个人像化成了一面鼓,卞映凝说的每一个字,如同一个壮汉拿着鼓棒,用尽全力的砸在她身上。
“……”
尚清茴张着嘴,嘴里发不出一个字,手瞬间脱力,手机从掌心滑落,重重的摔在地上。
她也再也支撑不住跟着滑倒的跪坐下来,身体靠在柜门上才没有倒在地上。
手机性能很好,掉在地上了通话也没断,卞映凝在那头焦急的喊着她的名字。
明明她的声音那样微弱,她却感觉字字清晰无比的入耳。
如同唐僧的紧箍咒语,而她,是戴了紧箍咒的那只猴子。
头疼欲裂,整个人如同被谁抓握在掌心,狠狠的收紧挤捏。
各种数不清的画面飞快的从脑海里闪过,如同电影用了最高倍速,她甚至还没捕捉到,就跳了过去。
尚清茴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是她想自救。
她积攒了所有的力气,用尽全力的甩了自己巴掌。
抬手,出力,甩出去。
她哪里有力气,小小的一巴掌拍蚊子都嫌轻的摸过自己的脸。
尚清茴却在自己脑海里,听到了巨大的巴掌声。
自己的动作,和脑海里的某个画面重合。
她看见自己,又急又气的甩出了一巴掌,打得对面的人偏过了头。
“卞映凝……”
一行泪顺着她的脸颊滴落,如同当初打了卞映凝一巴掌后她死死憋住的泪水,在这一刻才决堤。
尚清茴泪眼朦胧,她坐在地上慌乱的挪到衣帽间中间的方台边。
急得她连爬带挪。
掀开方台底下的一个暗格开关,一个古朴的蓝色丝绒盒静静躺在那里。
泪水是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着一颗的砸下。
尚清茴匍匐着,拿出那个盒子。
她颤着手,想打开。
手却抖得厉害,掀了好几下也没掀开。
她呜咽了一声,深吸了口气,这才慢慢地把盒子翻开。
一套黑白交织书着写意水墨山水画的水袖舞服,静静躺在里面。
看清里面东西的这一刻,尚清茴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宛如从切丝刀的刀口缝里挤了出来一般,浑身上下,像是被刮去了什么一样。
她受不住脑海里喷涌而出的信息负荷,身体一软,倒在了地上。
她找到真相了。
……
一身飘逸得不似凡人的女子轻轻跃起,水袖一甩,腰间的丝带翻飞,裙摆层层叠叠,落地时,赤足踏在了地上。
繁琐精致的装饰戴在她瘦削白皙的脚背上,如果上好羊脂被珍重的保护。
两个包着湖绿色绸布的银环在她脚踝间跟着旋转,一切都美得不像画。
这是她日日练了水袖舞后,表演的现场。
下一刻,在台下千万人中,她对上了一双凤眼。
尚清茴缓缓睁开眼睛时,还不知今夕何夕,整个人懵懵懂懂的。
有人轻柔的问她什么,她也没听清,或者说,她不想听清。
她记得好多东西。
不只这一世……还有,上一世。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什么?”
脸色苍白一直守在床边的卞映凝终于等到尚清茴醒了,她各种狂按铃喊医生过来,又去轻声询问尚清茴。
只看见她的唇在微动,不知道说什么。
卞映凝凑近凝神去听。
“对不起……”
卞映凝鼻尖猛地一酸。
“你对不起谁啊,你对不起什么,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尚清茴眼神有些空洞,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卞映凝的话,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难以自拔。
卞映凝干燥起皮的唇印上了尚清茴的,红唇嗫嚅:“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自愿的,她不需要她愧疚,不需要她为此自责。
……
“清茴还是这样的状态吗?”卞母捏了捏坐在窗边晒太阳的尚清茴的手。
尚清茴一身蓝白条纹的病服,脸色有些苍白,原来肉肉的小脸清减了些许。脸上没有表情,木木的看着窗外,眼睛一眨不眨。
卞映凝点点头,眼神落在尚清茴身上时,晦涩又难掩心疼。
一周了。
自从那天她给她打电话说要庆祝她们在一起一百天之后以来,她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灵魂一样,只剩下躯壳。
那天她还在和她聊着烛光晚餐要准备什么,她没听见尚清茴的声音,就喊了几声。
随后只听见咣当的坠物声,后面还有一些细小的摩擦声和一声呜咽后,她再也没听到其他。
没有停留,卞映凝一边给尚家人打电话叫她们去尚清茴房间看看,一边从酒楼冲去尚家。
再后来,尚清茴就被送到了医院。
医生检查说她的大脑细胞很活跃,像是在进行什么活动一样,这有可能是她现在表现异常的缘由。
卞映凝想,她可能她在融合两辈子的记忆。
“她会好的。”卞映凝道。
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要不你去附近酒楼做点饭菜过来,她可能想吃你做的东西。”卞母在心里叹了口气,提议道。
有卞母在看着她,卞映凝也很放心。
想着附近就有家酒楼,还有那天那顿她们没有吃上的烛光晚餐,卞映凝点点头,起身出去。
门关上了,尚清茴放在腿上的手指轻轻一动。
卞母感觉到,又捏了捏她的手,将她双手都收拢进自己掌心,用自己的手温暖她的手。
“茴茴呀,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就好了,你是一个很好的姑娘,有事不要憋在心里闷着好不好?”
卞母也不管尚清茴有没有回应,自顾自的和她唠着。
也没有特定的话题,就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说来好笑,我以前一直想我家映凝会找到什么样的对象,思来想去,我觉得她那个性格多半是要孤独终老了。”
“我不是说她这个人不好,只是我总觉得她很凉薄,她是一个有自己主意,知道自己要什么的孩子。
我想不出她会无条件的对谁好,这么多年下来,也就一个灿二和她玩得近一些。”
“后来,我发现了你。
说实在的,刚开始我很害怕,你们两个怎么可以在一起呢,不过慢慢的,我才发觉自己的想法有多可笑……”
“能和你在一起,是她的福气,也是我的福气。”
看着窗外的尚清茴眨了眨眼,她回头,看向卞母。
卞母却被她吓了一跳。
“我的乖乖,你怎么哭了,哭什么呀啊。”卞母搂着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跟天下所有的妈妈安抚自己的孩子一样,轻轻的拍着她的脊背。
“阿……阿姨……”干涩无比的嗓音,几乎听不清说的什么。
这是一周来,尚清茴第一次开口说话。
“诶!阿姨在呢!”卞母认认真真的应答。
不一样了,一切都变得不一样,她受尽屈辱,孑孑独立的日子,都消散了。
她悔恨不堪,恨不得杀了自己,一无所有还害了……的日子,都随风而去了。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是温暖,温馨,充满着爱的阳光坦途。
尚清茴像只游荡在外许久的候鸟,终于回到了她所爱又温暖的南方。
窗外的阳光洒了进来,是金色的,落在她们身上,熠熠生辉。
打断如此温馨一幕的,是卞母急促响起的手机铃声。
她歉意的拍了拍尚清茴,掏出手机,本来想挂掉,一看,是卞父的电话,她也不避着尚清茴,直接接了起来。
“喂?”
……
尚清茴跌跌撞撞的跑出医院大门,不用去寻,路口不远处的一家酒楼燃起漆黑如墨的浓烟。
浓烟滚滚冲天而上,没靠近都恍惚感受到了那股热度,尖利的警报声像是刀子,一下一下的刺进人的胸口。
周围拉起了一道道的禁戒线,周边停了好几辆消防车,有工作人员正在疏散人群,也有消防员拿着水枪在灭火。
尚清茴看清眼前的一切后,踉跄了几步,差点没站稳。
跟着她一起跑出来的卞母也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一幕。
这是卞家的酒楼,而不久之前,卞映凝刚刚被她喊去酒楼亲手给尚清茴做点吃食。
“映凝!”卞母撕心裂肺的喊着朝酒楼跑去,却被来维持秩序的警察紧紧拉住。
尚清茴一步步走过去,宛如行尸走肉。
她刚刚,就在刚刚,觉得自己重返了人间。
为什么不过短短几瞬,她再次坠回无尽的地狱深处。
她还没有……还没有认认真真的和她说一句,她喜欢她。
还没有和她说一句,谢谢。
还没有……她还有好多事没有和她做,她们还会有下一世吗。
“卞映凝!”
“你不可以再次丢下我……”
街边的紫荆花开了一树又一树,紫的白的花朵美得不像样。
风一吹,花随着风荡漾,树底下本就铺满的落花,又叠了一层。
有人脸黑手黑哪都黑,跟在煤洞里钻出的大黑耗子一样,从酒楼附近跑出去,先抱了抱哭得快晕过去的卞母,再走向不远处呆愣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