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映凝,”尚清茴声音微哑的问:“你想干嘛?”
话一出口,尚清茴骤然惊觉到,这一刻的场景竟让她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就好像、就好像她曾经也被这样关在厕所里,喊着这个人的名字。
想到这里,面色不好看的尚清茴脸上多了丝茫然。
她仔细去回忆,捕捉这抹熟悉感……
可是、她并没有这样的记忆,但、但这莫名奇妙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卞映凝也在看着尚清茴。
她手上把玩着刚刚摘下来的面具,一步步的走近尚清茴。
银色的裙摆在她腿边荡漾起如水的弧度。
此刻再无人来打扰她们。
“你在气什么?”
没有回答尚清茴的问话,卞映凝反而再问了一遍。
“我没有气。”
依旧保持着面对镜子姿势的尚清茴梗着脖子沉声道。
“你现在这样,不是在气吗?”卞映凝面无表情,语气甚至没有波动。
她步伐平稳,走过去的速度也均匀,只是说出来的话却惹得人躁了起来。
尚清茴瞪着镜子里逐渐靠近,最后已然站到自己身后的人。
两人的身影在镜子里重叠,她好像被踩到尾巴就要炸起来的猫:“我再说一遍我没气、我没有气!”
说完,她忽地沉默。
自己这样炸毛,说没有动怒自己都不信了。
所以,她真的生气了么。
为什么?
是因为想到她和自己跳舞之前,还和……
不对不对,她管她和多少个女的牵连不断,管她和谁贴贴蹭蹭,她为什么要胸闷气短?还有还有,她为什么要一直这样在意她?
她……她不过是个平平无奇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而已啊……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每天都在想着她,虽然想的内容都是在想……怎么报复回来……可是,可是归根结底,主人公还是她——为什么?
“呵。”卞映凝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没有逼太紧。
她今晚的妆容精致,与手上丑陋的面具格格不入,睫毛挺翘,就连轻轻的哼笑都带着能拨人心弦的味道。
“那你跑什么?”
她说话就说话,还要声音里含着笑意,还要在她身后用这样慢悠悠的语调,听得她后背发麻……
看清镜子里她眼中的戏谑,尚清茴猛地回过身,发尾在空中扬起一个弧度,扫过虚空,堪堪掠过卞映凝的下巴,送来一阵玫瑰花香。
转过身来的尚清茴忽然一僵。
她没想到她和卞映凝之间的距离这样近。
她明明是自然的转身,却仿佛要冲进她的怀里一样。
对上卞映凝的脸她第一反应当然是往后靠,然后后腰毫无防备的撞上了洗手台边缘。
冷冰冰的触感隔着薄薄的衣料渗入,她腰眼一麻,整个人打了个哆嗦,闷哼出声:“呃……”
空旷的厕所,将她这一声鼻音无限放大。
尚清茴突然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神情恼怒。
自己这一声,把她的气势都叫没了。
她不知道,她捂住自己的嘴后,单单露出来的眼睛又圆又亮,里面的懊恼更看得人心痒痒,想狠狠的揉揉她的脑袋。
卞映凝嘴角上扬,脸靠了过来,带着她的温度,呼吸洒在她耳边:“怎么,踩了我就想跑?”
“……你踩我你就等着被踩!”
“踩死坏女人、叫你出卖我!”
与卞映凝的话一起响起的,还有深藏在脑海里的声音。
似乎是自己的说过的话。
又来了又来了,这莫名的熟悉感,就仿佛她曾经经历过一样。
尚清茴呆呆的看着卞映凝就在眼前的脸。
近得她能看清她脸上的细小绒毛,近得能看清她眼影涂了几层。
近到只要她微微一仰头,她的脸就能贴上卞映凝的脸。
她甚至能感觉到她热热的呼吸规律的喷在自己的脸颊边。
她靠得太近太近了,近得自己都闻到了她身上冷调的香水味。
说不出名字,不重、不熏,如浮毛,扫过,又飘走。
心跳絮乱,突如其来的心悸让她颤着手捂上自己胸口。
尚清茴突然呢喃似的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她的名字,自从她昏迷了一个月醒来后就开始听到。
直到现在,这人和自己靠得这样近,唇与唇的距离只有两三厘米。
卞映凝听清了。
她说话的动作像飞虫扫过她的脸似的带来酥痒,可她吐出的字,却让她心中大骇。
卞映凝面上不露声色,背在身后握着野猪面具的手却在发抖,骨节泛白。
她记起来了?她怎么会记起来,她不应该记起来才对。
“你……”卞映凝忽的勾唇讽刺一笑:“你气傻了么?”
她这充满嘲弄的一问像是唤醒了尚清茴的心神一样。
她反应过来一把推开卞映凝让她离自己远一点。
“你才傻!说话就说话你靠那么近干什么!”
卞映凝顺着她的力道后退了几步和她拉开安全距离。
“那你是傻还是气?”
尚清茴抿了抿唇,肉眼可见的毛躁:“是,我承认,我是气。”
她语序凌乱,像是想生气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似的:
“我气,我不明白,明明是你……明明是你先招惹我在前,”她小手握拳轻轻的敲在身旁的洗水台上,可见心中的火烧得厉害。
“可是为什么每一次我想报复,想招惹回去……或者我想、我想讨回一点什么的时候,你总是让我感觉到那种……那种没有必要、或者说无能为力的感觉?!”
她现在就像一只把自己浑身的刺都竖起来的小刺猬,又好像迷途的候鸟。
说着说着,尚清茴恍惚间觉得眼前视线朦胧了起来,一摸,自己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是泪。
卞映凝眼皮子一跳,心中的情愫如排山倒海般奔涌而来。
看着她泪眼婆娑,自己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整个人的灵魂也都陷入了搅拌机里一样,被无限的拉扯撕碎。
她低声道,像是说给自己听:“对不起……我不知道,但如果我让你不开心了,我很抱歉……我希望你知道,我的本意不是让你过得不快乐。”
她这样,倒让尚清茴有些不知所措了:“干嘛……”
干嘛突然低头道歉,整得自己好像欺负了她一样。
晦涩微酸的气息缠绕着两人。
沉默间,卞映凝长长的呼了一口气,使着沙哑的嗓子,语调却透着调笑打破沉静:“你不会,喜欢上我了吧?”
尚清茴愣了愣,突感自己被侮辱了。
她双手胡乱的用手背擦了擦脸上残留的泪痕,就算眼睛发红也骄傲的仰着小脸,傲然贵气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要不要这么自恋?”
继而又忍不住撇撇嘴,没好气的压低音量,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再说了,我干嘛喜欢你啊,到处乱勾引人,你身边的女的,比我……比我……比我每天花的钱都多!我神经病啊,喜欢你。”
卞映凝哼笑,抱起了手,拿着面具还一甩一甩的:“唔,不会喜欢为什么这么气,这不是因为我而影响自己心情吗,而且,你为什么会知道我身边有多少个人?”
尚清茴咬着唇瓣,想骂人,又觉得自己说不过她。
“我……我听别人说的不行啊,你海王的事迹还用我去关注吗,长耳朵的人都能知道好不。”
卞映凝定定的看着她,明明好像是很自恋的悠闲姿态,尚清茴却总觉得她身上笼罩着与此截然相反的东西。
许久,卞映凝柔声道:“我不是海王,你喜不喜欢我,我也没有关系,你好好过你的日子就行。”
说完,她似乎毫不拖泥带水的转身离去。
尚清茴眉头紧皱的看着她的背影,眼前的景象和脑海中的某一幕重合。
也是这样的一个厕所,寂静无人。
她看到了自己小炮仗一样的冲了上去,一把从背后箍住卞映凝的脖子,给她来了一个锁喉。
她还听到自己狂妄自信的说:“哼,没人能救得了你。”
然而最后差点被一口吞掉的人,却是自己。
尚清茴缓缓的触到自己温热柔软的唇。
脑海中的一切闪得很快,走马观花一般,却也让她把记忆深处的醉酒记忆都掏出来回忆了一个遍。
“卞映凝!”
在卞映凝握上厕所门的把手时,身后是尚清茴的喊叫。
卞映凝步伐一顿,没回头,也没打开门。
她看不见身后的尚清茴咬唇咬得多用力,只听到过了一会儿后她吊儿郎当的话语。
她说——
“卞映凝,如果说我真的眼瞎喜欢上你了呢?”
嘀嗒……
一滴盘踞在水龙头嘴上的汇聚了好久才坚持不住滴落的水滴声,在两人之中,也清晰可闻。
许久,得不到回应的尚清茴又问了一句:“我说,如果我真的喜欢上你了怎么办?”
伴随她声音的,是尚清茴走过来的步伐声。
咯咯的高跟鞋声,不知道是敲击在谁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