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是不可能去报复杜如松的,在那一个小小的淮兴市内,杜如松有人脉有根基,哪怕要倒,又怎会在这短短几年之间?
张巧清脆的声音在屋内回荡:“我还记得姐夫您当初追我姐的时候,那几年我年纪还小呢,看着你们俩,真觉得就像书里说的那样天作之合。结果你们果然成了,爸妈虽然反对,但我也觉得他们太古板,那时候他们担心你条件不好会委屈了大姐,可现在,不也是个成功人士吗?”
成功人士四个字从张巧的嘴里说出来便不是虚言了。她从小脑子不灵光,读书也不太行,情商和智商都没有家里的哥哥姐姐高,又贪玩,大学期间基本上是在恋爱和潇洒中度过的,不过好在占据了幺女的位置,家中的哥哥姐姐乃至父母都对她宽容些,这样的履历也能被弄进大学,虽然并不教书育人,她管理的却是校内教书育人的教授。不过饶是如此,她的成就仍旧无法和家中的任何亲人相提并论,不说如今已经一脚踏入政坛的两个哥哥,赤手空拳在短短几年内创下国内当红服装品牌的张素,以及嫁了个珠宝界大拿的二姐张臻,就是在省会城市法院做领导的杜如松她也是有些比不上的,嫁的丈夫虽然也玩权术,但在掉块砖就能砸到三品官的北京城里实在是籍籍无名了一点,若非还有自家宝刀未老的父亲撑腰,张巧的日子是决然不会像如今这样清闲的。
几十年了,第一次听到张素娘家人的夸赞,回想起曾经张老爷子几乎把手杖戳进他眼睛里时嘴里的唾骂,哪怕知道对方口中的赞扬没有几分真意,杜如松的心中仍旧多了几分熨帖。张巧见她表情放松,张素的神情仍旧那么冷硬,眼中闪过一道异芒。
对张素离婚的真相,她们了解的其实不多。从张素私奔离开张家随着杜如松到达另一个城市开始,她便很少会去关注这个大姐的动向了。开始几年从父亲偶尔谈起的话语里她依稀能分辨出大姐的生活并不如意,似乎是很穷困,后来日子大概好了一些,父亲年复一年对淮兴的关注也在慢慢减弱,最后母亲和大姐联系上了,母女俩的误会渐渐消除,按着张素报喜不报忧的尿性,张老爷子放在淮兴的注意力也就慢慢全部被收了回来。
结果突然之间大姐就回来了,带回自己已经离婚的大消息,在父亲临近退休的时间一脚踩回了气氛已经变化诡谲的张家,带着杜行止这个已经成年的儿子。对张家的两个男丁倒还好说,对女儿们来讲,却着实不是一个好消息。
兄长们已经逐渐闯出了自己的天地,而她们这群女儿却更多依附的是夫家,张老爷子的资产也就那么点,多一个人瓜分便少一分利,谁会欢迎这个已经二十年不见感情消磨的干干净净的大姐呢?
尤其是张巧,她仍旧记得自己年少时被笼罩在两个姐姐光环下形容黯淡的日子,哪怕到如今张素也是比她优秀的,张家的一切对张素来说也许可有可无,可对她张巧来说,却是意义非凡一切。
张素的回归带回了两张嗷嗷待哺的巨口,原本已经危机重重的张巧不得不防。而如今,也许有一个机会能将大姐请回那个她从前生活的,位于千里之外的小城当中。
张巧极尽所能地活跃气氛,力争能让默不作声的张素说出话来,一旁原本沉默的张臻也加入进来,一唱一和的,极快与杜如松谈地热火朝天。
张素冷眼看着两个妹妹,她一早明白她们的排斥,但这是她的家,哪怕私奔了一百次,只要父母愿意原谅,就有她张素的一席之地!除了年迈的父母和从小被自己冷落的儿子外,张素自问自己从不亏欠任何人,包括兄弟和妹妹们在内,她们有什么资格不允许她回家?就因为父亲的那些金钱,亲情就能如此干净利落地被磨灭?谁稀罕那些被她们看成命根子的宝贝!
然而这种话哪怕是她明明白白讲出口也是不会有人相信的。张老爷子喜爱古玩,家中的珍藏靠他多年的累积,一幅画一个碗一尊雕像也许都价值连城,即便张素如今有了自己的事业,那毕竟只是个才起步的公司,谁又能相信她会丁点不觊觎唾手可得的巨大财富?
被两个妹妹鼓动着,张素发现到杜如松的呼吸逐渐粗重了起来,脖子也在慢慢变红,仿佛在下定一个十分重要的决心般捏紧了拳头。他忽然站起来直视张素,扑通一声单膝下跪下来。
惊诧的视线中,杜如松豁出去般凝视着张素:“老婆,我今天来找你,是为了跟你说一句话。”
张素垂下眼,意外地发现自己心中竟然没有因他这样出位的动作掀起丝毫波澜。
“我后悔了,”杜如松继续说着,眼眶变红声音也哽咽着,“没有你在我身边,我吃不香睡不好,心好像空了一块。我一直以为你对我来说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但我真的失去你以后,就好像生生被砍去四肢,那种痛苦我无法忍耐了。你回来我身边吧!”
这段话有真有假,自然也是发自肺腑的。他确实后悔了,也发觉到自己心中真正爱的更多的仍旧是这朵热烈的火玫瑰,张素的张扬和性感无一不在他的记忆中留下深刻的美妙记忆,各种回忆在张素离开后如同汹涌的波涛,海啸般湮灭了他的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看到窦顺娟的时候,他心中只剩下因对方破坏自己婚姻的恨意了。
他明白这其中自己必然有错,但那又怎么样呢?男人谁不犯错?古语尚有云浪子回头金不换,更何况从前如果不是窦顺娟死皮赖脸地跟在他的身边,他又怎么会把持不住自己犯下这种错误?现在他回头了,可窦顺娟竟然仍旧苦苦留恋,杜如松自问自己不会给她任何机会了,等到与张素复合,他一定会将窦顺娟打发地远远地。在淮兴这么快小地方,哪怕他已经不如从前风光,对付窦顺娟这种毫无根基的人也是能够轻松做到的,但一切的前提在于,张素愿意原谅他。
杜如松不敢确定自己是否会成功,但他坚信诚意能够打动上天。更何况张素与他同床共枕几十年,对他的爱从前几乎如有实质,当初他迷恋窦顺娟不肯回家时张素的苦苦挽留仍旧历历在目,他不能相信短短的几年时间会把这种刻骨铭心的爱情磨灭。
他仰头看着张素,时间没有在这个女人身上留下多么明显的痕迹,与窦顺娟相比,张素才是足够站在他身边的女人。她高贵大方优雅美丽,从任何一个方面看来都无可挑剔,当初的他为什么会鬼迷心窍同意离婚呢?一连几年下来杜如松都如此难以置信地质问自己。
“回来吧,”他抬起头,仰视张素一如初识那天骑在马背上令他一见钟情的美丽的脸孔,声词恳切,眼中落下泪来,“我们还有孩子,行止日后会有自己的家庭,我们可以一起喝儿媳妇的过门茶一起带孙子,一起做很多很多的事情,我已经改过自新了,给我一次机会吧。”
这番话假使放在以前,张素指不定能被感动地哭厥过去。可没感觉了就是没感觉,杜如松说的如何恳切甜蜜,在张素的心中也和街上随处可见的陌生人的搭讪毫无区别,她皱起眉头想要果断地拒绝对方,然而这个表情被张巧迅速地捕捉到了。
张巧心下一沉,扑上去抱住张素的胳膊,抹着眼泪说:“大姐,姐夫都这样道歉了,你就给他一个机会吧。”
张巧的丈夫吴大筹也帮腔道:“是啊大姐,我是男人我能理解松哥的内心。男人年轻时候哪个不犯错啊?我也犯错,巧巧她都特别大度地原谅我。要我说,你们的路还长着呢,现在才结婚多少年啊?好事多磨,就不要太在意过去的错误了。”
张素的大妹妹张臻也插嘴道:“姐,你就看在姐夫愿意为了挽回你放弃尊严的份上考虑考虑吧。”
他的丈夫朱廉原本似乎不想开口,但见屋里的诸人都开始表态了,也立刻站在了妻子的这边,说出了跟吴大筹大同小异的劝告。
除了杜行止和远远躲开的保姆之外,屋内几乎所有人都在用期冀的目光压迫着张素。
张素的手开始颤抖起来,她的家人跟曾经伤害过她的男人结成了联盟正在逼迫她再次跳进火坑。她咽了口唾沫,脸上没有表露出丝毫疲惫的表情,而是扭头问杜行止:“你呢?你觉得我该怎么选择?”
杜如松听到这如同松动口风的话语,心中顿时一喜,带着欣慰的眼神就朝杜行止递去。杜行止扫了他一眼,认真地看着母亲:“只要你高兴,做什么选择我都不会责怪你。”
杜如松眉头一跳,难以置信地瞪视着杜行止,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他支持自己的母亲拒绝和自己的父亲复合?这个不孝的王八蛋!
然而得到回答的张素却是心头猛然一松,是啊,为什么要在乎这些人呢?只要儿子站在自己这边一直支持自己就够了。
她的失落一扫而空,眼神中的受伤也被慢慢地掩藏了起来,看着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张素轻叹了一声:“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
此言一出,张巧和张臻都是面色一变。
然而张素再不跟她们玩什么你猜我想的把戏了,她直言不讳地将她们埋藏在心中最肮脏的一面挑出来赤裸裸地摆布着:“我只想告诉你们,为了任何目的把我引出北京都是没有必要的,我在不在这里没有任何分别。你们看中的那些东西,我一概不要,留在北京是为了发展工作顺带照顾爸妈,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就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