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悌的眼睛忽然红了,合拢手上厚厚的书本捂着脸忍不住掉下眼泪,章泽见状无奈的叹了口气,把上午发生的事情对章母一五一十的描述起来。
章母气的拍案而起:“什么东西啊这都是!有本事冲着大人来啊!趁着我和你爸不在的时候找你们这些小孩子的麻烦,怎么会有那么不要脸的人!”
章悌也大哭起来:“我真没用!她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吓得只知道发抖,还让章泽被她指着鼻子骂了好几声……”
章母的眼眶顿时红了,上去抱住女儿安抚起来,满含歉意的眼神又投在章泽身上。
家里两个女人需要保护,章泽极有压力的揉了揉眉心。他不是一个擅长争执的人,深埋骨血中的瞻前顾后也不是一朝一夕能的。然而作为家里的男丁,又不能算是真正的小孩子,有些责任,不是他用不擅长就能做借口视而不见的。
好在今天在打探了对手的底牌后,章泽发现问题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难以解决。鸡蛋饼摊老板一家在市场内并不受欢迎,可却能让场内的一众摊贩对他们处处小心顾忌,只说明那个油条摊主嘴里的亲戚恐怕确有其事。不过这名头乍一听好像很了不起,章泽却早已不是那个从村里初出茅庐的黄毛小子了,他跟杜行止做了这么多年的“哥们儿”,见多了拉大旗扯虎皮的小人物。他们要是真跟无所不能的亲戚关系那么好,那也绝不会拉着摊位在菜市场前受尽脏乱。政府部门那么多,谁知道那个亲戚是做什么的?况且越是大官越爱惜羽毛,自己一家相比较下来,不必顾虑的反倒更多。
于是第二天,章泽坚决拒绝了章母要辞工的想法,照旧一大早带着姐姐帮忙出摊。
雌性遇上了幼崽的事情通常会失去理智,章母也是这样。章泽姐弟受了委屈当面给她难堪更让她无从接受,这让她坚决打消了不与人交恶的人生信条,刚到菜场就对照旧前来找麻烦的鸡蛋饼老板娘不再忍让。
鸡蛋饼摊主的不善从很久之前就能看出端倪,比如每天她都会对章家的煎包摊位置表达种种不满,今天她算是照例的挑剔,章母却没有对她好言听从,而是眉头一竖将锅铲拍在车龙头上:“怎么?这地方就是你们一家的吗?我每天都停在这个地方,管理员都不讲话,就你唧唧歪歪的话多!”
她这股脾气来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顿起的气势将对方立刻压倒半截。鸡蛋饼摊主瞠目结舌的呆立了一会儿,嗫嚅着倒退两步:“你……你这是……”
章母对她抿着嘴皮笑肉不笑的咧了咧,眼神无比凶恶。老虎不发威净把她当病猫了!
鸡蛋饼摊主惶急地缩回自家摊位,心有余悸地偷看章家人动静,忽然伸手抹了把通红的眼眶,片刻后咬牙跺脚恨恨道:“我信了你的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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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母找了工作,不能不去。她本来想旷工一天,可章泽料想她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更大的作用,连哄带骗地让她去上班了。毕竟是工作,刚一上任就常常不在,让雇主怎么想?
他倒没觉得有什么可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况且现在这个世道不都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
这天鸡蛋饼摊收摊相当早,十点不到男摊主就骑着车子离开菜场了,女摊主坐在车边沿,路过章家摊位的时候恶狠狠的伸出手指点了点姐弟两个,声音从风中飘来:“狂!有你们哭的时候!”
她这种恨不得生吃了自己的态度来的莫名其妙,但也维持了相当不短的一段时间了。章泽不想和她多做计较,可心里又忍不住升起一丝警惕。
他很快就知道为什么那个女摊主会这么嚣张了。不到半个小时,菜场的摊贩们就慌乱了起来,两侧的路边围拢上一大群穿制服的执法队员,手上捧着厚厚的单据和记事本,堵住菜场前少数几个可以通车的通道,以一种瓮中捉鳖的姿态挨个登记了起来。
没有人想到他们会出现。摊贩们都是没有经营许可证的,但在目前的淮兴市来说,无经营许可的摊位在不影响交通的前提下允许摆摊是一种不用宣之于口的潜规则。省会城市想要发展就必须要吸纳更多的周边城市居民,外地人会给一个城市带来正面的经济助力,在这种正面影响下,此刻还未见端倪的秩序混乱简直不值一提。
这个年代甚至还没有城管一说,执法队的队员们也并没有后世妖魔化的官僚气息,他们有时还会在摊位上三三两两的喝酒来消磨上班时间,只要不是过分到将摊位摆在车道上,他们基本不会介入管理。
不止是章泽姐弟,就连在这个菜场摆了几年摊位的老板们也从没见过他们穿着制服这样一本正经开罚单的面目。
不过这些队员基本上在盘查了摊主几句后就三三两两散开了,颇有一种雷声大雨点小的姿态。但还不待章泽看明白其中的猫腻松口气,章家的摊位就围上了三四个制服笔挺的执法队员,为首一个正在埋头记事的男人出口问道:“摊主叫什么名字?”
“我妈叫杜春娟。”
那男人手下一停,抬头眼神古怪的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记了起来:“你爸呢?”
“我爸叫章才俊。”
“哦,”男人点了点头,却并不如同刚才那样叫队员们散开,而是一挥手高声喊道,“车子没收,带走!”
顿时那些游离四散的队员们都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似的聚拢过来,七嘴八舌地开始交头接耳,章泽耳尖地听到其中有人说了一句“找到了?”。
找到了?这是什么意思?他们是冲着自己的摊位来的?
章泽顿时心下一凛,伸手握住自家的车龙头,阻拦住那些执法队员们拉动车子的动作,高声喊道:“为什么没收我的车?”
“因为你没有经营许可,国家规定的。”方才带头那男人头也不抬的说道。
章泽冷笑一声,指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国家还规定吃东西要给钱呢,你们吃我们家半个月包子给一分钱了吗?”
男人神情有瞬间的慌乱,他抬头左右看看,盯着章泽恨声说:“信口开河!你这车我说没收就得没收,有意见让你妈来执法队缴罚款带走!”
章悌一直躲在章泽身后,闻言升起一股期冀,怯生生的问道:“要……要交多少钱啊?”
那男人冷着脸面无表情,刷的撕下刚写好的一张单据,塞到章悌的怀里:“三千!”
三千!章母置办这个三轮车摊子也顶多只花了一千块钱,三千块钱在这个年代,几乎是一个劳力近一年的工资。
章泽这下无比确定这群人就是冲着自己来的,而幕后推动这件事情的绝对就是上一刻嚣张离开的鸡蛋饼摊主一家。而哪怕今天他们真的交上了这三千块钱的罚款,明天这群人照样可以故技重施地再来没收自家摊位一遍。
他心中转过无数的念头,手心都被汗水浸湿,上辈子他虽然跟着杜行止见识过不少人生跌宕,却也甚少有和人剧烈冲突的经验。此刻他脑中万般思绪一一划过,光怪陆离间一团火热猛然炸裂开,一切多余的庞杂都顷刻间四散不见,最终只留下一个念头。
就像他刚刚所想的那样,越是大人物,就越爱惜羽毛。
然后他慢慢的又笑了起来,剧烈跳动的心脏也逐渐恢复平静,他拉着章悌的手,两个人轻车熟路的爬上车摊的余位,对面前和自己对峙的制服男人仰头说了一句:“行,那你没收吧。”
☆、第十五章
也许是他眼中的坚定太过明显,领头的男人居然并不敢升起强制赶他下车的念头,就这样乖乖的推着他到了地区局,然后连人带车停在了大院里。毕竟有保安看守,即便是想要离开,章泽姐弟也绝没有办法带着车子一起走。
章悌从没有过类似的经历,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勇气才跟着章泽一起留在车上到了这里。那群执法队员哄然散去后,她六神无主地扯着章泽的袖子:“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章泽任由她拉着,眼神遥遥投向打开后又阖拢的大门:“不要怕,我会有办法的。”
章悌捂着脸忍不住发出一声呜咽。
章泽拍拍她的头,盯着玻璃窗后影影绰绰的人影,心中并不着急。确实没什么可怕的,即便是真的拿不回这辆车,也顶多只是损失了一千块钱。淮兴市难道只有这一个可以摆摊的菜市场了吗?换个地方做生意未必会比目前的摊位更差,还可以不用再顾及各种人情彻底地让使阴招那一家吃够苦头。更何况,豁出脸面之后,他有足够的信心确定自己能将这件事情解决好。
违规摆摊的罚款顶了天只能开几百块,这个执法队叫出三千块钱的天价,篓子捅出去要担心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待到章悌情绪恢复平静,章泽便凑到她耳边轻声嘱咐了起来,章悌听的眼泪都忘了掉,两眼发直傻兮兮地问:“能行吗?他不会打人吧?”
章泽抹了抹她脸上挂着的眼泪,笑容越发神秘:“没这个胆子。更何况他要是往深巷子里钻,你也不用跟着,有我呢。”
章悌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瞪大眼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怕他。一会我捡根棍子,他要是打我,我就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