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久了?”俊阳问道。
乔鲁尼那张脏污又显沧桑的脸上尽是讶异,他脱口问道,“你,你明白?”
俊阳木讷地点点头,“很清楚。”
“是庄卓逸吗?是他教会了你?他是你的……”
“救赎。”俊阳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乔鲁尼的评断,“不止是我的爱情,也是我的救赎。”
“我不想谈他。”
俊阳闷闷不吭声,低下头捏了捏受伤的腿……
“需要我帮你处理一下吗?”乔鲁尼问。
“不用麻烦。”
乔鲁尼坐回板凳上,看着俊阳受伤的腿发呆。渐渐的,他的手伸出去,小心翼翼地搭在俊阳的腿上,缓缓摩擦,“很早。在基地那时候……你从没察觉我偷偷看你。”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一直很满足。直到,巴尔亚的出现。我很想知道,你在巴尔亚身上是什么感觉。”
闻言,俊阳本就缺少血色的脸更加苍白。乔鲁尼自嘲地笑了笑,抬起头来,“狂徒,帮我做最后一件事吧。”
“说。”
乔鲁尼用仅有的一只手扶着俊阳起身,他们面对面站着,看着。乔鲁尼平静地打量着俊阳的脸,下意识地伸出手擦掉他脸上的血迹。继而,他去拥抱了他。
俊阳的身体僵硬。除了卓逸,他从没跟其他男人这么亲密过。他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乔鲁尼的个头跟俊阳差不多,他的胡子擦在俊阳的脸颊,隐藏在胡子里的嘴张张合合,半响才说出话来。
“我很想跟你回到基地。那些训练,让我想起跟你在一起的日子。”
这就是重启基地计划的原因?俊阳发觉,仅存的一点怜悯之心荡然无存。他的脸绷紧,心里堵的发疼。而乔鲁尼还在抱着他,继续说着:“我始终没找到跟你相似的孩子,那些试验品都不像你。我又觉得没意思,干脆让雷比特去搞吧,反正他也搞不出什么花样来。那个人实在很蠢。”
“孩子已经救出来了。”
“无所谓。既然你已经回来,对我来说,其他任何事都无所谓。”
“图达他们呢?也无所谓?”
“我从来没把他们看在眼里,我眼里只有你。”
只有你……三个字让俊阳感到无比沉重。到死,那些兄弟都没开怀大笑过一次,他们甚至不知道怎么去笑。乔鲁尼,该死的不是他们,不是我,是你!
他能感觉到,乔鲁尼的手在背上轻缓地抚摸着,这让他觉得有点恶心。微微挣扎了一下,乔鲁尼抱的更紧。俊阳不耐烦了,巧妙地离开他的怀抱,却不料,乔鲁尼一路追来,俊阳只好弯腰避开他的追逐。闪躲间,已经被爆炸毁坏的衣服敞开了怀,从里面掉出一样东西。俩人的视线同时落在地面上的东西上,俊阳急忙过去捡。
“那是什么?”乔鲁尼不解地问,“你出来执行任务,怎么带着不相干的东西?”
“卓逸的。”俊阳实话实说,“我要带回去。”
也不知道这句话刺痛了乔鲁尼什么地方,他忽然变的阴沉。一双眼阴仄地盯着俊阳,“你来见我,还带着他的东西。你来见我,还带着他的东西!?”
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乔鲁尼魔怔了一般要去抢夺那个东西。
俊阳在小小的屋子里避开乔鲁尼的攻击,最后,他站在桌子上俯视已经癫狂的乔鲁尼。该说的都说完了,剩下的就是生死相搏。
距离俊阳走进林区已经过了两个小时。卓逸终于耐着性子等完了这两个小时,他几乎是跳起来朝着林区跑,庄柏心紧忙追上去,生怕卓逸有什么闪失。本杰明也想去,却被谭小青拦下。他说:“你在这里等着琳娜和雷战,我跟伯父过去就可以了。”
本杰明耸耸肩,规规矩矩地回到车里,继续等。他想着:如果俊阳死了,卓逸会怎么办?
林区的路坑洼不平,被炸出来的深坑、染红了树干的鲜血。所有这一切,卓逸都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注意,他拿着手里的定位仪拼命地朝着林区中间跑,脚下打了踉跄,再次摔倒。庄柏心和谭小青去搀扶他的时候,才察觉到这人从头到脚都在发抖。谭小青想安慰卓逸说俊阳一定不会有事,可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
谁能保证俊阳一定没事?
三个人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小屋门口。小屋黑漆漆的,一点声音没有,死一般寂静。卓逸手里的定位仪啪地一声掉在地上,脸色惨白,呼吸不畅。庄柏心和谭小青已经拿出了枪,护着卓逸。
“你们俩等着,我进去看看。”谭小青让庄柏心看好卓逸,他一个人悄悄地摸过去,潜入小屋。
卓逸只觉得心在狂跳,咚咚咚、咚咚咚……
忽然,谭小青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快来,俊阳……”
还没等听完谭小青的话,卓逸已经跑了起来。
屋内一片狼藉,处处可见血迹。在昏暗摇晃的灯光下,俊阳躺在一堆废墟中紧闭双眼。他的脸已经因为血染看不出原本的五官,衣服上尽是数不清的弹孔,整个右腿都是血红色,左手以一种古怪的角度歪曲着。卓逸心疼的要死要活,唯一让他庆幸的是:俊阳还有呼吸。
而在床边的角落里,乔鲁尼靠墙而坐。一只手还握着枪,垂着脑袋同样不省人事。庄柏心看到,乔鲁尼的双腿已经废了,即便活下来也要在轮椅上度过一生。庄柏心确定乔鲁尼还活着,只是,一声枪响,改变了这个事实。
庄柏心惊讶地看着拿着枪的卓逸……
杀了人,他第一次杀了人。早已准备好放乔鲁尼一命的打算,在看到俊阳奄奄一息之际荡然无存。他要杀了他,不杀他,自己会疯!
“卓逸……”庄柏心心疼地抓住儿子的手,把枪夺了过来,“你说过这人不能杀。”
“我杀就可以。”卓逸毫不犹豫地说,“我太天真了,居然想留他一命。”
天真?谭小青不这么看。如果卓逸天真,就不会留给俊阳最后一件礼物。看来,俊阳已经发现了那个礼物,或许,真的是因为那件礼物,俊阳没有杀乔鲁尼。
七手八脚地抬着俊阳走出小屋。谭小青在给俊阳做急救,庄柏心联系外面的人赶紧进来帮忙。卓逸跪在俊阳身边,呆呆愣愣。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响起很多人的脚步声、叫嚷声、有人拉住他的手臂想让他起身,后来怎么了卓逸没什么印象。好像被谁打了一拳,眼前黑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
耳朵能听见很弱的滴答声,浓重的药水味充斥在鼻端,让卓逸觉得有点恶心。他睁开眼睛,恢复意识,猛地坐起身来,不管身边是否有人,大喊着:“俊阳!俊阳呢?”
“他很好。”庄柏心放下手里的书,从椅子上转移到床边,“你可真能睡。”
“我睡着了?”该死的!“我睡了多久?”
“两天。”庄柏心比划着手指头,随即眼波流转,瞧着旁边。
俊阳就安安静静地躺在另一张病床上,口鼻上戴着氧气罩。身上缠满了绷带和药布,就连脑袋也被层层包了起来。卓逸看到他,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流下了眼泪。他简直爱死了那个规律的微弱的滴答声,那滴答声代表着俊阳仍鲜活的心脏。
庄柏心低声笑道:“你的眼光很好。”
卓逸不明白庄柏心的意思,庄柏心又看了一眼俊阳的手。那只手现在正打着药水,微曲着,指节修长。而在他们发现俊阳的时候,他的手里攥着一张素描。那是在牛皮纸里取出来的,最后的礼物。
素描上有喜欢烤鱼的图达、爱听摇滚乐的安文、嗜酒如命的库萨尔、总是罗嗦的伊撒尔、异性恋的乔鲁尼、不喜欢说话的狂徒。他们围在篝火旁,拿着酒。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畅快又真切的笑脸,有的笑弯了眼睛,露出了牙齿。那一张张的笑脸就像是初升的太阳,撇去了阴霾和晦涩,散发出暖心的快乐。
这就是卓逸的一份心。他煞费苦心让谭小青和本杰明的人回忆那些人的容貌,笨拙的刻画每一个人的表情,让他们“活”过来,圆俊阳一个梦想。
在急救的时候,不止谭小青试图从俊阳手里拿走这张素描,却没人成功。昏迷中的俊阳死死地攥着,除非把素描撕得粉碎,才会让他放手。然而,没有人动过这个念头,没有人舍得去撕坏素描。
卓逸并不后悔杀了乔鲁尼,而庄柏心也不介意为儿子顶罪。况且,琳娜得知乔鲁尼已死,高兴的大喊大叫。谁又会去在乎乔鲁尼死在谁的手里呢?
“我特别跟院长要了一张大床。”庄柏心淡笑着,“要不要跟俊阳躺在一起?”
“要!”卓逸像个孩子似地兴奋,迫不及待地下了床。庄柏心扶着他走到俊阳的床边,小心翼翼地把他放下。随后,庄柏心安静地离开了病房。
俊阳做了一个梦,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有个像狐狸一样的男子。他们面对面站着。
漂亮的脸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刺眼。这感觉很不好,让他浑身都不不自在。漂亮男人走到面前,抬头一笑,对自己说:做我的私人保镖,负责24小时保护我并协助我的工作。没有休息日、没有法定假期、没有自动请辞的权利、没有反驳我的权利、月薪嘛……一万吧。你值这个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