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道剑光并未消逝,清越的剑鸣响彻天际,雪白剑光在鬼界暗红色的天空中一闪而过,纵使御剑离开的人已经远远遁去,但那剑鸣声却久久未散。
对房屋的倒塌漠不关心,南霜侧耳听着,听的久了,倒有种像是听到谁在呜咽的错觉。
*
终于合上书页,云端觉得手指僵硬的如同被冻住了,呼吸间都像是凝着冰晶,浑身都冷的吓人。
她用了整整一夜翻阅完鬼族名录。
没有收获。云端在名录上一共找到三个“商粲”,但不管哪个的记载日期都与她的商粲相去甚远。她只是白白空耗一晚罢了,没有任何收获。
虽然幽冥鬼界本该没有四季的概念,但云端却觉得冬季的鬼界比当初她来时要更寒凉许多。她动了动因长时间翻书而有些麻木起来的手臂,撑着自己站起身来。
她不知道自己盛怒下御剑来到了什么地方,只知道还在忘川河畔。无边无际的河水静静淌着,云端缓缓走到河畔,安静望着水面。
没有预期中来的开心,也并不觉得恐慌。云端觉得自己心中像是个破了洞的口袋,内里盛着的情绪悉数散落在地,仅余下空荡荡的虚无。仿佛有寒凉的风从心头的大洞穿过去,带着激不起回音的悲鸣然后再不回头。
又怎么样呢,她想着,南霜说的没错,又怎么样呢。
冒出“或许是裴琛在胡说”这样的想法是很容易的,但云端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再继续说服自己。她一方面能听到理智在清晰地辩驳着裴琛那样子绝不是作伪,另一方面又忍不住生出对自己这份理智的痛恨来。
商粲死了。
这四个字骤然在她空空如也的心里砸出深深的坑,轰鸣声太过强烈而让云端难耐地皱起了眉。倒映在忘川水面上的她也跟着皱起眉,漆黑眼眸看起来无悲无喜,脸色白的吓人,像是个游荡在忘川河畔的孤魂野鬼。
她是这个样子的吗。太久没有这样打量过自己,云端甚至感到有些陌生。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时间是良药这句话有它的道理,至少现在的云端比昨日在天外天的云端要冷静许多,甚至能从麻木的脑中打扫出一块儿地方来认真思考将来。
好像在知道了商粲似乎已经死在了那座山上这件事之后,很多事都变得无关紧要起来。比如执着,比如爱恋,比如自己。
但也并不是全然如此。明明四肢百骸都泛起难以忽视的倦怠,云端却又很快发现她还存在某种急切,蠢蠢欲动的,如鲠在喉的。
——为什么要骗我多活这两年呢。
记忆里清晰又模糊的身影,最后那些日子里被严实蒙住的灿金色眼眸,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闭上眼,然后睡一觉”,那时自己只觉得她的声音冷淡到不近人情,现在想起来却只后悔为什么那么听话地闭上了眼睛,没能看到在迟疑了片刻后才将自己拥入怀的那个人那时是什么样的表情。畩澕獨傢整理
是平静的还是决绝的,还是如释重负的安然准备好去赴死的。
只要开始回想,那些有着尖锐棱角似的记忆就都开始变得有迹可循。而她原本生出的疑问很快也不再能被称之为疑问,如果那个人早已决意要赴死的话,那么她做这一切多余的设计,费尽心思骗自己相信她只是失踪……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总不会是因为商粲恨她。
商粲多了解她的师妹啊,她多了解啊。
时至今日,晚了这许多日子,晚到云端只能形单影只无所适从地站在忘川河畔,连想要追上那抹魂魄都无从找起,山河远阔,天地茫茫,她能去哪找那小小一缕魂魄呢。
那个人连碧落黄泉都没来,她就那么狠心地放手远去,偏偏还想尽了法子确保云端不会追她而去。这场戏时至今日才被掀了场子,而云端腰上别着商粲自裁的剑碰都不敢碰,连她到底是出了意外魂飞魄散了还是刻意没有来幽冥鬼界都不知道。
为什么要骗我多活这两年呢。
心中像是有个小小的自己仍在执拗地问着这个答案在过往时光中昭然若揭的问题,云端后知后觉地感到尖锐的痛意在心间蔓延开,非常的疼,像是硬生生把心掰下来一块似的,难以忍受的痛意渐渐化成潮湿的水汽,弥漫上她一夜未眠的干涩眼帘。
事到如今,为什么偏又让她知道这些呢。
为什么偏又让她知道,商粲似乎比过往表现出来的要更在意她呢。
在这个无论她多想见她都再也见不到了的时候,在这个连她想不顾一切追上去都失了资格的时候,偏偏是这样的时候,让她知道了她和商粲这些年或许是南辕北辙,但又殊途同归。怀着同样的心思却怀着不同的秘密,从未被宣之于口的心事发酵成自我放弃,在她努力想要靠近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在平静策划着一场无字道别。
爱恨在心间纠缠着此消彼长,云端难以承受这份过于沉重的情感,沉甸甸地坠的她低下头弯下腰去,面前平静如镜的河面上突然泛起点点涟漪,带着她的影子都变得模糊不清,像是遭到一场突如其来的雨。
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眼泪呢。
云端懵懵想着,她用袖子擦了一遍又一遍,连眼角都被布料摩擦着疼起来,却还是到最后都没能想明白。
怎么会有这么多眼泪呢。也不知道是为谁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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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没有一件好事情。
新上任的天外天代掌门许是吸取了裴琛在面对妖族时入魔的教训, 比过往历任掌门对妖族的态度都要更严苛。挽韶咬着牙看完夜鸦带来的报告,想想在眼下鬼族还在虎视眈眈的时候天外天竟然还有这个闲工夫来捣毁还算老实本分的树妖窝点,气得她在心里把这位代掌门的祖宗问候了个遍。
真是没有一件好事情!
挽韶深深叹了口气, 从气昏头的边缘堪堪缓过神来, 又苦大仇深地磨着后槽牙暗骂了商粲一句,却很快泛起酸涩来, 扁着嘴梗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自那日云端带着鬼族名录御剑而去之后, 她就再没见到过云端。
挽韶那时根本没跟上事情的发展,但到底是知道放那样的云端独处实在危险,故而着急忙慌地在鬼界寻她。刚被搞塌了半座房子的南霜不知为何一反常态的没有对她说什么不中听的话,只同样配合地遣了手下去找。但纵然是在花妖和鬼族的协力下,终究还是没能找到云端,只在某偏僻处找到了孤零零放在地上的鬼族名录。
‘照我们这个找法, 就算是只鸟也该已经被翻出来了。’南霜面色如常, 似乎全无意外, ‘想必是云中君不想让我们找到她吧。’
她说的轻巧,挽韶却慌得不行。她在寻云端的间隙间才推测出一些端倪, 一时对自己这个推测满是抗拒, 心中的惶恐惊骇几乎要将她压垮。最后还是靠着莫名可靠了起来的南霜, 神出鬼没的鬼王施施然去修仙界溜达了一圈,再回来时带回了两个消息:一是当年商粲在裴琛面前自戕了,裴琛替商粲说了谎, 二是传闻云中君日前突然回了青屿,无需太过担心。
这第一个消息她是如何得来的挽韶无从知晓, 但第二个却确实是真的, 在修仙界是个半公开的传闻。毕竟这两年云中君都没回过青屿, 此番回门多少引起了些骚动。
挽韶本该稍稍宽心的, 可却再也没了这份余裕。
……商粲死了,是自戕?
纵使在商粲来到碧落黄泉后她就一直为商粲的性命提心吊胆的,也不是没有想过如果哪她真的吊不住商粲这个破烂身体该怎么办,但事到如今,这两个字突然明晃晃地砸到挽韶眼前,她却还是站立不稳似的踉跄了一下,堪堪坐到椅子上,在愣怔的情绪中感到泛起目眩。
挽韶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到最后,商粲没死于旧疾,没死于敌手,她死在——
挽韶不敢再想,也不敢去想象云端在听说这件事时的心情。如今外忧内患,她好歹是碧落黄泉的妖主,再怎么样也要做出个样子来,连悲怆都不能露出几分,却总忍不住在这种间隙一遍遍地强迫自己挤出几分理智去思考整件事。
谁不想活呢,商粲怎么可能不想活呢。
这人死掉的机会多得很,要是早就下定决心要去死的话,商粲应该早就已经……又何必等到那时候。还有那场火、人都已经抹了脖子了,为什么还能凭空召出那么盛大的天火,总不能是那人提前布置好的,就为了自保、或是想把自己烧成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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