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能在这里学画的学生家境多数不错,来学画都是父母或者保姆接送的,所以也并不着急。
费奕真站在屋檐下的走道上等着他家的司机出现,却不料叶名河不声不响地进了绘画老师放置画具和小办公桌的隔间,没一会儿就拿了一把小折伞出来,然后就撑开了打算回家。
费奕真以前几乎都没有关注过叶名河是怎么回家的,就算也许以前知道,不过隔了许多年大概也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他开口问道:“没人来接你吗?”
叶名河回答道:“我家人比较忙,我习惯自己回家。”
费奕真突然想起来,好像记得什么时候听人说过,叶名河从小就是单亲家庭长大,他只有妈妈,没有爸爸。但是具体是哪里听来的,是不是真的,费奕真却又不是很记得了。
他看着叶名河撑着伞,套上雨鞋,在淅淅沥沥的密密小雨之中渐渐走远,突然发现原来他成长的过程中,错过了很多人的故事。
他想,十三年后的叶名河,应该也是一个有很多故事的人。
费执明果然说话算数,过了几天,就给费奕真传来了好消息。
有一位出版社的主编对于费奕真的小说和十二岁就能写出这样完整成熟剧情生动小说的费奕真都非常感兴趣,有意出版《大荒》。不过在正式出版之前,对方更想见一见写出了这部小说的费奕真,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小孩,如何能写出像这样天马行空,但又剧情跌宕起伏,完全没有处女作生涩感的小说。
对方如此捧自家儿子的场,费执明自然是十分高兴的。所以这一天他在朋友的酒店定了一桌极为丰盛的菜肴,早早就带着盛装打扮的妻儿等候在了包厢,比平日谈生意的时候还多了几分积极。
费奕真从事自由业多年,养成了宅气十足的个性,平常就是偶尔出现在酒宴聚会上,打扮也一向以休闲舒适为主,如今穿着母亲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小西装,总觉得脖子被领结勒得有些不舒服。不过想着父亲为他尽心尽力,几天内就让他的小说越过了正常的审稿流程,直接进入了出版预备役,他也不可能为了穿着而抱怨。
他在桌前坐得端端正正,凡是有长辈跟他说话他就露出腼腆的一笑,有敬酒也来者不拒,大人样地倒上饮料和对方碰杯,看上去乖巧,但是表情上又带着三分孩子气,倒是赢得了大部分人的好感。
他本来就思路敏捷,巧舌如簧,和朋友同行斗嘴时从来就没见输过,人称业界第一毒舌。此时哄起人来,也是字字珠玑,每每能搔到人心头痒处,让费家父母都惊异异常。
待到宴席快要吃完,突然有人开口问道:“奕真你怎么会想要写这样的故事?能给叔叔说说你的想法吗?”
费奕真抬起头,发现问话的正是费执明之前向他介绍的,那个有意向出版《大荒》的主编廉先生。
别人的问话可以插科打诨过去,但是既然这位主编是决定拍板出版自己作品的人,而且对方问的又是作品相关问题,费奕真自然不能随便地含糊过去。他想了想,然后说道:“非要说的话,我只是想写一个比较有新意的故事,而且我觉得未来科技和神鬼法术碰撞的场面会很壮观很漂亮。”
“我注意你到你的‘未来’里面,星际探索的主力和现在的主流影视作品都不同,并没有以机器人,变形金刚等作为主要力量,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你不喜欢机器人?”
费奕真想了想——他只是以后世流行的方式选择了一种未来的走向,十几年后,在未来科幻类的作品里面,机甲之类的终究不过是一种工具,一种衬托,而机器人早早脱离了人类生死大敌的队列,而成为了一种点缀,一种未来的象征。
最后他开口说道:“也许机甲和机器人作为主流的故事也是可能有的某种未来的发展路线吧,我只是选了另一种有可能的走向而已。而且机器占据主要画面的故事太冰冷了,很难受到所有人的喜欢。说到底,所有故事都应该是以人为中心的,只有人和人之间的情谊,憎恨,伤害,抚慰才能引来人的注意和共鸣。这也是为什么在整个大荒的故事里,中心始终还是人和人之间的亲情,友情,爱情;勇气,善良,尊严。虽然他们拥有强大的力量,能够呼风唤雨,但这终究不过是为了增加整个故事的画面张力,中心始终在于‘人’。只有这个,不管是在古代还是现代还是未来,都是始终一样的。深刻的,真挚的感情,是故事的灵魂。”
他想了想,又说道:“当然我不是说机器人的故事不吸引人,只是觉得这样的题材有点过于偏僻,只能引来一部分人的喜爱。但是,如果只是作为人与人之间的爱恨情仇,喜怒哀乐,那样子每一个人都多少体会,也更容易被触动。”
廉先生点了点头,又开口道:“我注意到你的故事是以男女主角的经历作为线索,一点一点地串起冒险途中各种各样人物的故事,有点类似于西游记这种结构。但是你故事中夹杂的小故事又和西游记不同,感觉很多人的故事都很复杂。比如猫女这一段,猫女银铃性格悍勇,果敢,坚强,自尊,但是你偏偏又给她加上了好妒这个缺陷,她一边把柔婉的金铃庇护于羽翼之下,一边又各种打压金铃。而金铃也是,她一边厌恶着自己的软弱,羡慕妹妹的坚强,想要获得力量能够反过来保护自己的妹妹,一方面当她得到力量而失去妹妹时,却又全盘地崩溃——我了解到你想从这里表达出金铃心灵的软弱,力量并不能使她强大,重要的是心灵,然后最后她被同样没有力量却坚强勇敢的木铃带走时,我突然不了解这个故事的含义。”
费奕真说道:“叔叔,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存姿态,我写金铃,是因为这样的人是现实存在的;而我写银铃,也是这个世界上总是存在着这样的人。我觉得看故事的人也许会和银铃产生共鸣,就好像我的同学里面也会有人拼尽全力只为了压着自己的朋友一头,然后在朋友解不出一道题目的时候花费半天口舌为她讲解,然后洋洋得意接受对方的亲密和讨好,但是偶尔他们也会因为过于高傲和好妒而被朋友讨厌和排斥。当然也有像金铃这样的人,她们总觉得自己什么也不会,羡慕向往着同朋友那样的能力,想要成为像别人一样的人,但是她们不理解,她们本身具有的才能,是让别人觉得愉快。”
廉先生毫无不耐,一字一句听完了他的解释,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希望做到的是让人看完这个故事之后,银铃性格的孩子会从银铃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尤其是银铃怀着悲伤,对于自己妒忌心理的厌恶,以及对于金铃可能不再需要自己的绝望,最后为了救金铃而死的时候,一方面她终于从嫉妒心理之中解脱了出来,做出了为了亲情牺牲的抉择,另一方面又从金铃的痛苦和绝望之中,说明了银铃的存在价值并不仅仅在于她的力量,而她也是可以受到金铃的保护的。而对于与金铃站于类似处境的孩子来说,你又给予了金铃相应的力量,在另一方面告诉了她们能力不代表一切——虽然看的人未必了解你想表达的意思,但是却会代入各自的角色而喜爱上相应的人物。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费奕真毫不羞耻地点了点头。
这本来就是他自己的感悟。
本来嘛,所有的故事,要让一个人真正喜欢上故事里的角色,只有在感情上可以产生共鸣,才能让人真正代入到故事里。
文字不是画面,不能只依靠妆容就让人死心塌地。而只有让人感觉到角色的生动,欢喜,挣扎,痛苦,它们才会从纸面上立体起来,让读的人和它们一起欢喜一起忧。
这一张桌子上坐得并不全是出版相关行业的人,比如费执明旁边的两位,就是纯粹是来围观“少年作家”的世交长辈。费奕真和廉先生这样一番长篇大论下来,就连没有看过《大荒》的人也对整个故事产生了一点兴趣,然后费奕真发现,数据精灵展现的人们对于一本书的兴趣,也是可以通过外部环境而改变的。
比如说,如今坐在这个房间里的人,对于《大荒》的相关数据就有了普遍的轻微增长。
果不其然有人开口说了起来:“说起来奕真你的小说叔叔还没看过呢,什么时候出版了就告诉叔叔,到时候我们大家都去买上一本啊。”
廉先生笑着说:“这孩子的故事写得很好也很有意思,就是让人难以相信是他这个岁数的孩子能写出来的。等到全书印出来,我给在座的每一位都免费送一本,到时候奕真你给叔叔们每人签个名,摆在书柜里到时候肯定要升值的。”
费执明立刻开口说道:“你也不要把他捧得太高。少年得志,我怕他伤仲永啊。”
当然他这是客气话,在座的人都明白他的心理,就是费奕真也没有当真。男人们对着费奕真又是一阵盛赞,夸得费执明笑不拢嘴。
费奕真的《大荒》出版事宜很快就被安排了下去。还没过一周,廉先生就通知了费奕真到出版社看封面排版。费执明有事要处理,陈雪妍就独自带着费奕真去了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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