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乔叫道:“你要去哪里!?”
叶名河平静地回答:“我要去说明事实。我不能让费奕真承受根本就跟他无关的责难。”
陈乔愤恨费奕真至极,完全不清楚自己乖巧听话的儿子怎么会被个男人勾搭得做出这许多跟她作对的事情,竟然还要为他挺身而出,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叶名河匆忙地出了门,头也不回地骑上车走了,陈乔追在后面拼命叫唤,却叫唤不回来。
陈乔心里一片空落,想到儿子宣城自己是同性恋形象曝光会有的后果,顿时发出一阵呜咽。
她想着,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她痴痴地望着叶兆文的遗像泪流满面,下了一个决心。
叶名河打电话查询了可以爆料新闻的杂志社和新闻社的电话,但是沟通都不是很顺畅。他也尝试了去市内的新闻记者驻留点直接敲门,却没能找到想要找的人。
最后他脑中灵机一动,就往费奕真家赶去。
他懊恼自己怎么没有想到,这个时候费奕真家门口肯定会聚集不少记者。
费奕真的家距离不近,叶名河出发到抵达基本上要跨越大半个市区。好不容易快到地头,他的电话却响了起来。叶名河看见是母亲的电话号码,本来想要不接,但是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接了起来。
然而电话里传出来的却不是陈乔的声音,而是邻居阿姨焦急的声音:“名河!你在哪里!?你妈妈出事了!”
陈乔仿佛陷入了一个泛黄的旧梦。
梦里好像还是二十多年前,记忆鲜亮得就仿佛她还活在那个岁月如盛开繁花的年龄,她牵着叶兆文的手,如同逃命一般地狂奔。
没有三两件行李,连坐拖拉机的钱都是从口袋里一个钢镚儿一个钢镚儿数出来的。
那时的他们不知道未来在哪里,只知道要是两个人在一起,哪里也敢去。陈乔从来都没有这样鲁莽过,也从来没有这样勇敢过。
金灿灿的稻谷如同金色的湖水在田野上泛出波纹,带着丝丝冷意的碧蓝天空一望无垠,广阔如同没有边际。
这广阔的天空下,没有一个地方属于他们。
但是交握的双手却让她相信,任是随他到天涯海角,他们都能建立起一个家。
一年多以后她在出租屋附近的老医院里面生下了一个男孩。
七斤六两,健康壮实。
男人喜悦的眼睛在她眼中灿若朝阳。他动作轻柔地把那小猴子一般的孩子递给她看:虎头虎脑,皮肤又黑又皱,却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孩子。
比谁家的都可爱。
她以为这样的幸福会持续一辈子。
她抬起头,想对男人说一句什么,却想不起到底是想要说些什么。
后来,孩子慢慢长大,蹒跚学步,喃喃学语,聪慧又可爱。男人在他身上了寄望了自己所有的梦想。他们手把手地教孩子写字,数数,画画,希望有一天他长大之后,拥有他们所曾经期望却不曾拥有的一切。
再后来,他们有了自己的房子,工作虽然辛苦陈乔却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她曾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是什么打破了这样幸福的日子?
叶兆文出事的消息传来的那一天,她以为是谁跟她开的一个恶劣的玩笑。这个玩笑实在太过恶劣,所以她干着一张脸试图努力想回应一个笑容却笑不出来。医院里的示意灯熄灭后医生的每一步都踏在她的心弦上,直到他轻轻摇了摇头......
陈乔已经不记得她当时有没有昏过去。
葬礼那几天,她一直守着棺椁不肯离开。她不相信叶兆文死了,她哭了好几天,哭得精疲力尽。客人们感叹着叶兆文这一死留下孤儿寡母可要怎么办,然后词不达意地劝慰她,可是她什么也听不进去。
所有的声音传到她的耳中,仿佛都成了交杂在一起的嗡嗡的杂音。
她站在叶兆文淘换回来的旧书桌前面,看着墙上贴着的那些便签,一张一张翻过叶兆文曾经做下的读书笔记,每翻过一页,泪水就不停地流出来。看到W.H.奥登的《葬礼蓝调》和当时笨拙地自学英文时叶兆文拙劣地一笔一划翻译下的诗句时,陈乔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
Stop all the clocks, cut off the telephone,静止时钟,切断通讯……
……Let aeroplanes circle moaning overhead,让飞机盘旋呜咽于天空之上
Scribbling on the sky the message He Is Dead.传递此讯息“他已经死去”……
……He was my North, my South, my East a,他是我的北南东西
My w week and my Sunday rest,我的一年四季
My noon, my midnight, my talk, my song; 我的日出日落,语言歌声
I thought that love would last forever: I was wrong.我以为爱可以持续到永久:我错了。
The stars are not wanted now: put out every one; 繁星已无需存在:让它们熄灭吧
Pack up the moon and dismahe sun; 收起月亮,驱逐太阳
Pour away the o and sweep up the wood; 泄尽海水,扫去森林
For nothing now ever e to any good.因为这世间已不再拥有任何意义
陈乔哭得撕心裂肺,再没有一个瞬间能这样明白诗人的感情。这是她一生中最为脆弱和痛苦的日子,每一时每一刻她都恨不得可以直接跟着叶兆文一起离去。她守在棺木前,吃不下东西,每次都是勉强咬上几口就开始哽咽反胃。也许是因为她自己存了死志,所以身体器官就自然而然地做出了反应。
她半夜守在棺材前面,半梦半醒间总是幻觉叶兆文变成什么别的东西回来,比如说鬼魂什么的。她总是不停地产生幻觉,觉得叶兆文冰冷的尸体会突然暖和或者动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维持这种状态维持了多长时间,直到六岁的叶名河哭着抓住她的衣襟,抬起一张泪痕斑驳的小脸开口对她喊着什么。
她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听清楚叶名河喊的是“妈妈”。
小小的叶名河站在她的身边,眼睛肿得像两颗核桃,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穿得还是叶兆文出事之前的那一件。他充满无措地站在那里,肖似叶兆文的脸庞充满不安地对着陈乔。
陈乔所有对于死亡的冲动在这一瞬间都如同潮水一般退去,消失不见。耳边听到的声音也渐渐开始清晰了起来,清楚地听到了叶名河那句带着哭音和紧张的“妈妈”。
那双紧紧抓住陈乔衣襟的小手,把她重新带回到尘世间。
这孩子还这么小,就已经失去了父亲。他是陈乔和叶兆文爱情的结晶,是他们所有美好的感情和愿望的集成,陈乔怎么忍心留下他,让他从此一个人在这个世间跌跌撞撞?
陈乔终于从痛苦和悲伤醒了过来,知道自己已经不得不振作起来,哪怕只是为了怀里的这个孩子。
即使未来将没有人依靠,她也已经决定用一个人的肩膀撑起一个曾经两个人共同支撑的天空,尽她能够付出的全力,把这个孩子好好地养大。
让他幸福,让他快乐,让他像叶兆文期待中地那样,没有缺憾地长大。
陈乔知道,她做得不是很好。
她的能力终究是有限。她没能让他衣着光鲜,无忧无虑地长大,反而让叶名河因为生活的艰辛,早早地成熟懂事,家务娴熟。
但是她确实已经尽了全力。
她一个人辛辛苦苦地把叶名河抚养长大,邻里不止一次地有人劝说她再嫁,说她一个女人独自带着一个孩子生活太过艰苦,但是她却都笑着拒绝了。
陈乔的人生之中,最幸福的日子只有短短的七年,但是她却觉得她的一生都已经靠着这些回忆活下去。
陈乔突然想起了她想对叶兆文说的话。
她想说:嫁给你,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这一生都不会。
值得庆幸的是,叶名河却毕竟如同她期待一般地成长了起来。
优秀,懂事,聪慧,能干。
如果这一切就这样持续下去,那该有多好。
他会如同她期待中地长大,成家立业,有一对活泼伶俐的孩子......叶兆文在天上,也会看见自己有了一对可爱的孙子孙女,看见他的骨血,将会一直流传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写一篇类似于这篇文的故事,不过如果会的话,想来也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这个故事我从头到尾埋了许多的伏笔,画外音,暗示,不过好像看出来的人不多(或者没有?比如彩虹社,性别骄傲旗帜,以及这一章的W.H.Auden)。我是写到现在才发现我写了一篇不怎么适合网文风格的文的......我知道我是有点后知后觉,下一篇大概就该调整内容和节奏了。我估计下一篇会尝试一下不同的题材,在这里先打个预防针,虽然我觉得到时候还是会有很多人弃我而去的。
第 123 章
陈乔醒来的时候,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叶名河双手盖住了脸,支在膝盖上,看上去很是疲惫地守在她的床前。
她轻轻扯动干燥刺痛的喉咙,叫了一声:“名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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