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爷爷和父亲这两个棋迷终于尽兴了(很可能是饿了),停战来到大厅,见到母子两人都在逗猫,也过来凑热闹。爷爷已经是古稀之年了,有些轻度白内障,他眯着眼看着这只猫说:“你们娘儿俩还真是喜欢这猫啊,不过这猫的确特别,灵气足哇!”
周玦很喜欢跟爷爷唠嗑,爷爷过去上过私塾,刚刚解放的时候还给报社写过点儿文章,算是一个老辈儿的知识分子。爷爷知道的很多东西都是周玦听都没听过的,所以他说的总有让周玦感到惊奇的地方。
老爷子摸着下巴的几撮白胡须说:“这猫呀,其实分很多种,黑狗辟邪,黑猫通灵。但是黑猫中最克恶鬼的,要数玄猫!”
周玦道:“玄猫?是不是……玄猫,辟邪之物。易置于南,子孙皆易,忌易动?”
老爷子咂了几下嘴,点头道:“不错,不错,就是这个。这只就是古代所谓的玄猫。”
周玦疑惑地问道:“不就是……黑猫吗?”
老爷子摇头道:“不是啊,纯黑的猫就不是玄猫啦。你看啊,我写给你看。玄字小篆是怎么写的啊,下面是个绞丝,上面像丝绞上的系带,其实就是古代的一种染丝用的丝结。所以,它的意思其实不是纯黑色,而是黑中带赤。”
周玦瞅了两眼猫说:“这只猫……的确啊,它额头这里一块像深红色,哎?还真的是玄猫啊!”
老爷子一改前面的玩笑,略微疑惑地说:“嗯,但是,这玄猫只会出现在煞气极重、出现恶鬼的地方,平时你要看到它的影子都难。在咱们家……难道是来警告我们的?你们都给我小心点儿。不过这只猫最克恶鬼,有它在应该没事,把它给我养好喽。”
爷爷的话说得很平淡,家里人都把它当玩笑听,父亲更是呵呵地一笑了之,但是在周玦听来,每一句话都像在提醒他一样。他知道这只猫其实是冲着他来的,想到了那个梦,又想起为什么他还没走到它跟前,它就发出那么刺耳的叫声;为什么在老九鬼魂出现的那个晚上来到自己家,一切都像在警告什么事情即将来临。
但是有一件事,周玦认为爷爷给出了答案,那便是必须留住这只猫。因为它是最克恶鬼的玄猫,它是来给他们警告的。也许在关键的时候,它是周玦保住全家性命的法宝。
话说两头,周玦家莫明奇妙地来了一只怪异的黑猫,而胖三到家的时候发现家里少了一样东西——一张旧照片,那是他以前去钱塘江游玩的时候和周玦他们四人的合影。他把它放在桌子的玻璃下。因为那时侯他还没现在那么胖,所以他时不时地可以低头看看照片,寻找一下心理安慰。现在这个心理安慰莫明地消失了。
他问了母亲,却被告知没有人去过他的卧室,所以照片的不翼而飞只能杳无下文。这事胖三没有告诉周玦,他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而另一头,瘦猴搭上带卧铺的火车往辽宁老家赶,车上熙熙攘攘。瘦猴其实胆子不小,他是几个人中最胆大沉稳的,但饶是如此,他也有些怵得慌。他打过电话给周玦和胖三,两个人虽然表面上都说没有遇见什么特别的事情,但是从语气上他可以判断,其实他们两个或多或少都发现了什么异常,只是谁都不想先捅破承认,他也只好静静地等待着他即将遇见的事情。
瘦猴的本名叫做侯晓伟,他的满语名字叫阿克敦,是结实强壮的意思,但是瘦猴长得不壮实,却很强。由于他的身材过于矮小,所以很多人看到他都认为他最多只是高中生。这让他格外自卑,他很小就开始练习武术,参加过比赛,比起那些业余空手道可算是真正的高级玩家。只要谁胆敢对他的身高说三道四,他就让他变猪头。所以,他坚信没有什么物理上的东西可以伤害到他,但是他格外在意那些玄乎飘渺的事物。他信鬼神,是这几个人中最信的。
车又一次停靠站点,他隔壁铺位的人举着巨大的行李箱往外挤。那人朝瘦猴打了声招呼,消失在人流中。
安静片刻之后,又进来了一个男子,瘦高个儿,穿着一身蓝灰色的夹克衫、藏青色的西裤,看样子像一个搞文化的人,非常斯文。他手里只拿着一只绿色旅行包,比起前面那位跑单帮的哥们儿,真的是潇洒许多。
男人非常冷淡,他看也不看瘦猴,走到自己的铺位,然后从包里拿出一只杯子,又从隔层内抽出一袋茶叶走了出去。过了几分钟,他泡了一杯茶,坐回到位置上,直勾勾地看着窗户外面的景色,木讷得仿佛一座雕像。
就这样,那个男人维持着一个姿势,面对窗口,直到太阳落山,他才稍微地眨了几下眼皮,随后喝了一口早就冷掉了的茶。瘦猴并非有意要观察他人,他只是觉得他的动作和表情未免太单调了,如果不是有呼吸,还真以为是一个假人。
瘦猴看了看时间,该吃晚饭了,他自己事先买了方便面,热水一冲就可以吃。那个男人闻到了方便面的香味儿,稍微又眨了下眼,此时列车员在通道里喊着卖盒饭。男人慢慢地站起身,他走路非常慢,列车员都走很远了,他才喊住他,列车员只得倒退到他的面前。他买了一盒,付了钱,然后又非常缓慢地走到位子上,打开饭盒开始小口小口地吃饭。如果是一个女人,或许会显得非常文静,但是一个男人,那么缓慢地吃饭,给人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瘦猴见状,直皱眉头。最后饭菜都凉了,那人喝着冷茶,吃着冷饭。一点儿也不介意。等他吃完收拾饭盒的时候,瘦猴看了下手机,他足足吃了两个半小时。从五点半吃到七点半,人家婚宴估计也该吃完了。
这个男人拿出一块白色的手帕擦了擦嘴,瘦猴视力很好,他看到手帕上有什么殡仪馆的字样,这个男人估计是做丧葬业的。
这个迟钝缓慢的男人终于发现瘦猴一直都在偷偷地看着他,他停了下来,对上瘦猴的眼神,僵硬地扯出了一个笑容,瘦猴感到他还不如不笑来得正常点儿。
人家对你笑了,你好歹要回句话。瘦猴咳嗽一声说:“大哥,你这是去哪里啊?”
那个男人本来已经缓和下来的脸,又扯出了一个非常喜感的笑容,他说:“去南京。”
瘦猴愣了一下,这列车是去辽宁的,不过辽宁的铁路密集度是全国第一,所以也许他会在其他站点下去吧,瘦猴那么想着,也看向车窗外的景色。
秋天的夜已经变得有些深,天色暗得只能够看到几点模糊的亮光,也不知道是灯光还是星光。这样的漆黑之中,瘦猴透过玻璃窗看着车室里的影子,感觉像另一个空间的倒影。在那个空间里还有一个自己,也坐在火车上,呆呆地望着玻璃窗,看着在玻璃里的另一个自己。这两个是不同的人,他们有着不同的心思。
瘦猴的神经过去没有那么纤细,他正奇怪着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脑子里会钻出那么多古怪的联想。他自嘲地笑了笑,准备继续看杂志。
此时,那个“木头”人居然开口道:“你要去哪里?”
瘦猴忙从发呆中缓过来,男人的声音非常轻微,感觉像有些感冒,或者说像从肚子里发出的腹语一样,瘦猴回头对男人说:“辽宁,这列车的终点站就是了。”
男人扯出一个很不自然的微笑,瘦猴发现他还是面无表情比较好。男人笑着说:“这列车的终点站是南京。”
瘦猴第一个反应就是摸车票,他怀疑自己坐错车了。他想到,前面验票的时候,他还特意问过列车员,他干笑着对男人说:“这辆车是去辽宁的,你坐错了吧。要不你现在去问问列车员,或许还可以换票。”
男人没有接受瘦猴的提议,他只是直勾勾地看着车窗外面,然后便不再搭理瘦猴。瘦猴讨了个没趣儿,他低声呸了一声,也不再说话,继续看汽车杂志。
男人坐在他对面,一直都没有说一句话,瘦猴放下杂志想要上厕所。他走到过道,这时侯基本上所有的人都在铺上睡了,即使没有睡觉也不会留在过道里。列车的灯开得亮堂堂的,显得一点儿也不懂得节约和环保。
瘦猴发现厕所里有人,他只能靠在旁边等,许久终于从里面走出一个老妪。老太婆看到厕所边守着一个年轻人,一脸警惕地拉着裤腰带,用充满乡音的话嘀咕了几句。瘦猴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是朝她的背影扔了一个白眼儿。
瘦猴心想,这老太婆在紧张什么,自己又不是没常识的变态,要袭击也是袭击美女啊。
上完厕所回来,他发现那个男人依然坐在位子上,看着窗户,维持着那个凝视远方的表情。这让瘦猴感觉这个人如果没有忧郁症,就是一个自闭症患者。
男人见他回到床铺,眼珠子才稍微转一下,像死鱼突然诈尸一样,随后又恢复前状。
此时,那个男人冷不丁说道:“你知道安徽多林多山吗?”
瘦猴虽然念大学,但他是理科生,你问他牛顿定律和电力定律,或许他会告诉你公式,但是你问他人文方面的,那还不如去问周玦他们。
瘦猴坦然摇头,男人不意外,他笑着说:“老人都爱去那里。”
瘦猴奇怪地问道:“这话怎么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