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讷听着张弛大着舌头,一声又一声的媳妇儿,不知怎么回事儿,鼻子一酸,眼眶一点一点地红了,他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拎起酒瓶往自己杯子里倒酒,哗啦啦,酒满得都溢出来了,他看也不看,端起来咕嘟咕嘟喝完,深深吸了口气。
张弛打完那通颠三倒四的电话,发现陆讷已经猪一样的栽倒在桌上了,他用手推了推他,叫,“老陆……老陆!”陆讷纹丝不动,正在这时,电话响了,是陆讷的。张弛接起来,“喂——噢,时榆啊,我啊,张弛啊,我跟老陆在一块儿呢,哪儿?哦哦,电影学院门口啊,吃烧烤,你来不来?那行,我们等你啊——”
陈时榆比张弛那口子来得快,大晚上的,他穿着一件军绿色的棉服,戴着墨镜口罩,低头走进烧烤店里,一眼就看见两个栽倒在桌上的男人,桌上全是空啤酒瓶,地上全是竹签子,鸡骨头,一只不知从哪儿来的野狗在他们脚边嗅来嗅去。
陈时榆小心地推了推陆讷,叫他,“陆讷……陆讷?”
陆讷皱了皱鼻子哼哼,陈时榆又改去推张弛,张弛倒是一推就醒了,茫然四顾,一副不知身在何处的模样,看到陈时榆才想起来,“哦,时榆来了啊,来来,坐坐,再叫点儿东西吃。”
“别喝了,都两点了,人家都要关门了,怎么喝成这样啊?”
张弛挥挥手,“别提了,失恋,想不到这小子闷声不响地就恋上了,我们陆导啊,那是大老爷们的身,十四岁小姑娘的心。”
陈时榆一愣,脸上的神情一时有些莫测,张弛还在神神叨叨,“我次奥,我居然还忘问到底是啥样的妞了。”
陈时榆打断他,“行了,都这点了,散了吧,你怎么回去,我给你叫辆出租?”
“不……不用,我,我媳妇儿来接我——”话刚说完,就见张弛忽然一个激灵亢奋起来,冲着门口狗儿似的招手,“媳妇儿,这儿,这儿!”
陈时榆抬头看去,就见一个个子高挑的女人裹着臃肿的羽绒服走进烧烤店,脸上也戴了口罩,与陈时榆淡淡地打过招呼,两个人也没交流,各自将醉鬼弄上车。
陈时榆的公寓在十七楼,他住在这里的日子很有限,也就最近,留在这儿的时间多了。不用赶通告,不用睁开眼睛总有那么几秒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来S城之后,这段日子算是他过得最最清闲的,然而他整夜整夜的失眠,要喝很多的酒,趁着酒劲儿才能勉强睡几个小时,有时候怔怔地坐在床上,看着落地窗外巍峨的大厦,四壁的冰冷如同潮水般涌向他,他会很害怕,会希望有个人能陪着他。
他将陆讷半扶半抱到床上,给他脱了外套,拉过被子给他盖上,用从洗手间里拧了一把热毛巾,细细地给他擦了脸和手。陆讷睡得很熟,就这样也没有醒,胸膛微微起伏,床头灯柔和的灯光下,他的五官古典而英俊。
陈时榆坐在床边,有些看入迷,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抚摸他的鬓角,一下一下,缱绻而柔情,心里被自己的理智牢牢禁锢的小兽在这样的夜色里,这样的场景下,越发狂躁,试图冲破牢笼。
“别提了,失恋,想不到这小子闷声不响地就恋上了,我们陆导啊,那是大老爷们的身,十四岁小姑娘的心。”
张弛的话在耳边响起,心底有个小人在不断地挥旗呐喊。陈时榆闭上眼睛,身子忽然倒向床,挨着床沿,他蜷起身子,努力地靠近陆讷,陆讷带着酒气的鼻息就在离他三四厘米的地方,与他的鼻息纠缠。他睁开眼睛,看见陆讷毫无防备地睡在他身边,忽然想哭。
陆讷迷迷糊糊间好像做梦了,梦见开车去一个地方玩儿,他和苏漾两人兴高采烈的,跟小朋友去春游似的,苏漾一本正经地讲了一个关于“一双幸福的拖鞋”的故事,把陆讷笑得不行,外面阳光明媚春花灿烂。后来车子开进一条杳无人烟的路,渐渐两边的风景荒凉起来,他们开错了道,迷路了,陆讷说:“都赖你,我就说刚应该左拐,你还非不信,看吧看吧,没路了。”
苏漾坚持己见,不肯低头,两人都认为自己没错,试图说服对方,让对方跟着自己走,渐渐的,小小的车厢变成了一个小型的斗兽场,两个人开始冷战,谁也不说话,都在心里较着劲儿。终于,陆讷打开车门,大踏步地离开了。
陆讷走出一段路,转回头去,发现来时路连着苏漾和车子都不见了,只剩一片白茫茫的大雾。陆讷大惊,紧追几步,然而他找不到他了,他的心里忽然一阵慌张,人就醒了。
醒来,心里面依旧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空落感,他翻了个身,陈时榆的脸印入眼帘,他就穿着衣服压着陆讷的被子蜷在床沿,陆讷吓得唰的从床上坐起来。他一动,陈时榆就醒了,镇定地坐起来,趿上拖鞋,自然而然地问:“你醒了,要喝水吗?”
“你怎么在这儿?”刚问出口就意识到了,“这是你家?我怎么在这儿?”
“忘了?你跟张弛两人在烧烤店喝醉了。”
陆讷瞬间记起来了,捂着有些头疼地脑袋,左右找手机,“几点了?我回去了。”
陈时榆的脸色僵了僵,说:“你可以住这儿,还是你担心被媒体拍到你跟我在一块儿影响你的前程?”
陆讷停下了手中动作,认真看着陈时榆说:“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陈时榆的眼睛亮如明火,异常执着地说:“那就留下来。”
“时榆……”
“留下来,陪我。”陈时榆望着陆讷的眼里有乞求,那一刻的他,显得有点儿卑微。
陆讷扭过头,抿了抿唇,说:“你知道不可能的。”他说完,掀开被子,去找自己的鞋子。下一秒,陈时榆忽然疯了一样地扑过来,扳过陆讷的脑袋,凶狠而疯狂地吻住他的唇。
陆讷一愣,反应过来用力地推开陈时榆。陈时榆被掀翻在床上,陆讷迅速用手背去擦嘴唇,嘴唇被他的牙齿撞破了,一阵刺痛,咸腥的血腥味冲进口腔中,陆讷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表述自己的心情,鼻息翕张,瞪着陈时榆,哑声质问:“陈时榆,你在干什么?”
陈时榆坐在床上,微抬着下巴,眼尾微微上挑,又艳丽又刻毒,“我在干什么你不知道吗?陆讷你知道我有多不甘心吗?明明在你身边的一直是我,明明最懂你的人也是我,明明是我先爱上的,为什么?”
陆讷说不出话,只能苍白地安抚,“时榆你别这样,做朋友不好吗?我们可以做一辈子的朋友,依旧像从前那样,在你需要或者我需要的时候,赶到对方身边,这样的感情,难道比不上其他的?”
陈时榆忽然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看着陆讷,摇头,“陆讷你太天真了,你怎么会这么天真?在今天之后,你觉得我们还可能继续做朋友吗?”
陆讷的喉咙像被堵住了似的,他不愿去想陈时榆说的结果,低头穿上鞋,也不看他,说:“我走了。”
陈时榆忽然冲过来,从后面抱紧陆讷,将脸埋在他的背上,深深滴吸了口气,尽量镇静地说:“别走,陆讷,留下来行吗?今天过后,我们就当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好不好?我知道你跟苏二分手了,陆讷,就一个晚上,好不好?”
陆讷神色沉如深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一点一点地用力掰开了陈时榆的手。
关门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房间,很久很久,陈时榆忽而轻笑了一声,充满自嘲和苦涩,渐渐的,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却变成了无声的哭泣,他紧紧蜷缩起身子,用力地咬着手指,在巨大的床中间,像个一无所有又无助的孩子。
第七十章
苏二拿着游戏手柄,身体随之左右晃动,巨大的电视屏幕上是华丽的游戏画面,无数身穿迷彩的战士端着各色高档大气的枪械左突右冲,冲锋陷阵,过了一会儿,他像忽然觉得索然无味了,停下了手中的手柄,很快,那个英勇的战士中弹倒地了,屏幕上跳出“GAME OVER”的字样。苏二的神情被屏幕的荧光映得光怪陆离,像覆盖着一层虚假的面具,他将游戏手柄一扔,身子一倒,倒在沙发上。
沙发另一头,他那个叫Aron的混血儿极品外甥,瞪着一双蓝汪汪的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屏幕。苏二抬起脚,轻轻踹了下小孩儿的肩,肉滚滚的小孩儿扑棱一下就倒在沙发上,有点茫然的样子,几秒钟之后撑着小胳膊又坐回来了,两只眼睛依旧盯着屏幕。苏二似乎玩上瘾了,再次抬脚,将小孩踹翻了。小孩儿扁了扁嘴,没哭,自己又坐回来了。苏二再次抬起脚,身后的保姆一脸欲言又止,正在这时,身后传来皮鞋鞋底敲在地板上的声音,充满冷静节制。
苏二一下子有些无趣,收回脚,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拿游戏手柄装着打游戏的样子。
脚步声在楼梯口停下了,苏缺转过身来,他穿了一身黑的礼服,头发精心打理过,一张脸像裁纸刀精心裁出,完美、冰冷,没有真实感,他看着没形象地躺在沙发上的苏二,用毫无起伏的语气说:“听说你跟陆讷很熟?”
苏二的眼睛没离开屏幕,对苏缺的问话充耳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