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弛是喝高了,翻来覆去地就念叨那么几句,陆讷估摸着他也跟他家那口子闹意见,同是天涯沦落人,陆讷心里有点儿戚戚然,也不吭声,闷头喝酒,一瓶接着一瓶儿,喝得眼前都有重影了,所有的一切都跟镜花水月似的,一晃一晃的,就想起挺久远的事儿来,其实也不久远,也就大半年前的事儿,苏二赖着性子追他,现在想起来,好笑的事儿真是一串一串的,陆讷至今也没想明白,他是怎么跟苏二搅合到一起去的,也许冥冥中真有天注定这一说,某个点,某个心情,做了某件事,然后就产生了没有预料到的结果。但他知道,两个人在一块儿,肯定不是为了分开。
张弛开始唱歌,“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这世界将变成美好的明天……屁,都是屁,哪有那么多傻子上赶着给你献爱啊……”
陆讷的思绪又飘远了,又想起上辈子的事儿来,那么多人啊,走马灯似的在他面前溜过,虚虚实实,陆讷就思考起一些曾经困扰过他,后来又被他忘得干干净净的问题,比如他到底为什么会重生?他重生的意义在哪里。他觉得生命短暂,不能去复制上辈子的成功与失败,所以他选择拍电影,让自己每天都过得至少不烦。他爱过一个姑娘,后来又失去了她,但他觉得喜怒哀思悲恐惊,人生经验体会过了,也不后悔了。兜兜转转的,又想起苏二了,他好像是一个猛子扎进了这段感情的汪洋里,扎得太突然了,甚至有点儿突兀了,不经思考,用力过猛以至于差点儿都骨折了,到现在,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陆讷再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剪辑室里的沙发上,张弛四仰八叉地躺在另一张沙发上,剪辑师背对着他在电脑前捣鼓,房间已经收拾干净了。房间里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头顶的日光灯散发着惨淡的光,陆讷抬起手腕,发现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一点了,掀开身上的薄毯,站起来,脑袋昏沉沉的,好像被人闷头打了一棍,忍着头痛,走到剪辑师后面弯腰去看。
剪辑师看他醒了,就给他看自己弄的东西,陆讷刚想说话,才发现口干舌燥,嘴上还起了燎泡。剪辑师担忧地看着他,“陆导你是不是病了?我看你脸色不好,还在冒汗。”
剪辑师这么一说,陆讷还真觉得自己体温高得不正常,估计发烧了。
“陆导,你要不还是先去医院看看吧,咱别耽误革命的本钱。”
陆讷也没逞强,点点头,“那行,你们先弄着。”又简单吩咐了几句,陆讷就裹着棉衣出去了,上了车想起自己的医保卡还在家里,又把车开到自己住的那个小区去了。
打开房门,就看见茶几翻到在地毯上,上面的果盘、水果刀、遥控、烟灰缸……掉了一地,还有散落的蛋挞,有一个都滚到电视柜那边去了。陆讷的心像被针刺了一下,默不作声地扶起茶几,又把掉落的东西一一捡起来,蛋挞收进盒子里扔进垃圾桶,抽了几张纸巾擦了手,进卧室把医保卡找了出来,正要出门,手机就响了,一看,居然是家里的座机——
陆老太这小老太太特别要强,总怕给陆讷添麻烦,没事儿从来不给他打电话。陆讷连忙按了接听键。陆老太一开口先问陆讷忙不忙,会不会打扰他。
“没事儿,我现在有空,有事儿你说。”
陆老太的声音有点儿游移,“我想了半天啊,心里面总有点儿不放心,觉得还是跟你说一声比较好……前几天,也就三天前吧,有个三十多岁的戴眼镜的男人来我们这儿,到处问时榆的事儿。你知道,咱们这小地方好不容易出了个大明星,大家都挺兴奋的,人家问,就说了——”
陆讷眉头一皱,“不是早交代你了,什么都别说吗?那些都是狗仔——”一急,体温噌一下就上去了,顿时口干舌燥头晕目眩。陆讷扶着墙才没倒下来。
老太太着急地解释,“没说啥,大家都有分寸,知道有些事儿不能乱说,就说他小时候特别乖啊,学习好什么的——可那个男人还找到时榆他叔叔家去了,你乔婶亲眼看见的,那男人给时榆他婶婶钱,有一大沓呢,估摸着小三千的样子。你也知道,时榆跟他叔叔一家关系本来就不好,他婶婶老在背后嚼舌根,说时榆忘恩负义。我就怕啊,时榆他婶婶跟人说些有的没的。”
第六十三章
陆讷本来心情就糟,听到这个差点一头栽倒在地,勉强安慰了陆老太几句,挂了电话,一边急急地往外走一边给陈时榆打电话,一连打了两个电话都没打通。
医院里热闹得像超市,陆讷萎靡地坐在长凳上,嘴里被粗暴的白衣天使塞了一根体温计,手机响了,是陈时榆。
陆讷将体温计交给护士,跟陈时榆转述了陆老太的话,“总之,你多注意些,跟公司商量下应对方案……”
陆讷还没说完,陈时榆打断他,“陆讷,你声音怎么回事,感冒了?”
“有点儿吧。”护士麻木的声音插*进来,“三十九度,烧得有点严重了,赶紧找医生开药打点滴。”说完,又面无表情地转向了下一个。
陈时榆在电话里问:“陆讷你现在在哪儿?”
“医院。”陆讷觉得有点儿冷,吸了吸鼻子,“不跟你说了,我去排队。”
陆讷挂了电话,拖着沉重的身体乌龟似的挪到二楼内科,走廊长椅上,人满为患,,老人浑浊的咳嗽,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声,交织在一起,病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传播着。陆讷神情委顿,把自己裹成一个球缩在椅子上,脑袋一点一点的,迷迷糊糊中听到护士在叫自己的名字,睁开眼睛,差点儿以皮球的姿势滚到地下。
看完诊开完药,又是排队付钱,排队拿药,排队被针扎,给他打点滴的护士面皮生嫩,估计毕业没多久,拿陆讷的手当皮球扎,刚扎完还没感觉,过了几分钟,手背就肿起来了。陆讷也没精神跟人小姑娘理论,自己拿着盐水瓶,找了地儿坐下。
电视上放着无聊的电视剧,离陆讷两个位子的距离,一个三四十岁的妇女抱着个正在打点滴的孩子,旁边,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儿拖着两管鼻涕,拉着妇女的衣角,呆愣愣地瞧着他。
陆讷拿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百无聊赖地划来划去,点开了通讯录,几秒钟后退出来,又点开通话记录,几秒钟后又退出,几次三番后,陆讷终究还是给苏二打了电话。
铃声响了一阵儿,电话被接起来,却不是苏二,是罗三,张嘴就是标志性的“小陆啊”。
“噢,三哥,怎么是你接电话呢,苏漾呢?”
“跟李明义他们泡汤去了,我们在温泉山庄这边,你找漾儿有事?要急事我给你把电话拿过去,要不急等他回来我跟他说一声,让他给你回电话。”
“不用,我没什么事儿,你让他好好玩儿吧。”
“你过来吗?”
“我就不过来了,你们玩儿吧。”
陆讷挂电话,闭了眼睛,很快又昏昏沉沉了,他是被一个男人的怒吼声吵醒的,睁开眼睛,循声望去,发现扎点滴的地方围着三三两两的人,小孩儿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小孩的父亲一脚踹翻了椅子,几乎要扑过去,小护士吓得两眼通红。不用看现场,陆讷都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儿,小孩儿血管细,不明显,本来扎针就难,小护士还技术不过关,小孩儿不断遭罪,能不把父母给心疼死?
护士长匆匆赶到,一边批评小护士,一边安抚患者家属,骚乱很快平息。陆讷正想收回目光,一个身影闯进陆讷的视线,他穿着浅灰色的羽绒服,衬得两条腿又细又长,戴着黑色绒线帽,架着墨镜,围着口罩,明显不想叫人把他认出来。
陆讷一愣,陈时榆已经看见他,大步地朝他走来。
“你怎么过来了?”
陈时榆拉下了口罩,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陆讷一圈儿,说:“你怎么样?我听你电话里的声音就不对劲儿,你这个人反射弧比别人长,等你感觉到难受需要上医院的时候,情况肯定已经严重了。”
陆讷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没事儿,好久没生病了,一时之间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陈时榆没吭声,就低着头看着他,因为戴着墨镜,陆讷也看不清他眼睛里的情绪,就感觉有点儿不自在,从前他从来不会这样觉得,但自从明了陈时榆对他的心思后,再回想起他看自己的目光,总觉得过分专注温柔,夹杂着一丝说不清的忧伤,让陆讷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伺机潜逃。
陈时榆好像没察觉到陆讷的坐立难安,将两只手揣在羽绒服的兜里,在他旁边坐下,也不说话。陆讷只好开口,“我没什么事儿,挂完点滴就回去了,你也回去吧,这边这么多人,待会儿把你认出来,又是一阵骚乱的。”
陈时榆一笑,伸直两条长腿,“没事儿,我陪你,回去也是一个人。上医院的人谁还有心思看明星啊。”他低头看了看表,“都这个点了,你想吃点什么,我去买。”
陆讷一眼就看见了他戴在手腕上的金表,目光一时有些复杂,抿了下唇,问:“时榆,你真喜欢这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