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讷没理姚立天,只是站起来看着韩磊,认真地说:“这么说吧,我们这一代人跟徐永玉老师那一代人最大的不同,可能就是缺乏历史使命感,缺乏对艺术纯粹的奉献精神。我们没那么沉重,我喜欢拍电影,所以就拍了,我享受这么一件事。但我也得对投资人负责,总不能让他们亏钱。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了。”
韩磊没说话,只是久久地盯着陆讷看,陆讷面不改色,任他看。片刻后,韩磊的嘴唇开启,用公事化的语气说:“陆导提出的条件我会考虑,也会跟公司上层商讨一下的。”
陆讷点头,告辞离开了。
其实陆讷不觉得韩磊会答应如此苛刻的条件,换了由黎艾提出来,估计人家还考虑考虑,陆讷?那是哪个铭牌上的人物?
所以走出新星,陆讷也就将这一件事抛到脑后了,第二天就带着《情人藤》主创人员飞香港进行宣传。《情人藤》已经定档国庆,香港与内地同步上映。
行程紧,午饭都是在车上吃的,下午是媒体见面会,两个小时的提问时间,一个小时的粉丝互动环节,回后场还得接受媒体的单独参访,陆讷可算是见识过香港记者的犀利了,有记者让他谈谈《情人藤》拍摄期间的事儿,陆讷就说当时遇着的资金短缺问题,急得他都觉得自己揣着两个肾太奢侈了,结果人记者就来了一句,“这个我们不感兴趣,听说你跟剧组演员江兆琛的关系匪浅,还有人拍到他深夜只围着一条浴巾到你房间的照片,你如何解释”噎得陆讷够呛,半晌才扬起一边的嘴角,冲着另一边也在接受采访的江兆琛隔空喊话,“江兆琛,过来一下。”
江兆琛对正采访他的媒体记者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匆匆赶到陆讷身边,叫了声“陆导”。陆讷伸出一手好哥们似的搂住江兆琛的肩,冲着媒体记者坏笑,“香港媒体见面会上,导演陆讷将手搭在江兆琛肩上,两人疑似关系匪浅,你怎么看?”
现场记者一愣,然后哄堂大笑,那个提问记者脸上讪讪,陆讷挥挥手让江兆琛走了,主动解围,“开玩笑开玩笑,其实那会儿他房间的浴室水龙头坏掉,他是过来借浴室的,谁知道居然会有那样的乌龙……”
结束采访,陆讷一气喝了半瓶矿泉水,身边负责此次行程的小杨还在滔滔不绝,“陆导,今天还有一个杂志人物专访,还要拍一组照片,约了五点到摄影棚,还有半个小时,这是杂志记者可能可能会问到一些问题,你看看有什么需要回避的,我提前跟他们打声招呼。八点在丽晶饭店有个小小的晚宴,需要正装出席……”
陆讷上车先拿个面包啃,那种人人端着的宴会估计也不会有什么东西给陆讷吃。到摄影棚又是一阵兵荒马乱,陆讷一边让化妆师给自己化妆,一边忍不住吐槽,“没想到我一个导演,也有出卖色相的时候。”化妆师是个挺年轻的姑娘,操着港式普通话笑着调侃,“陆导你好靓的嘛,不拍可惜,自己做演员好啦,保证票房大卖啦。”
采访中规中矩,毕竟不是那种娱乐杂志,陆讷也健谈,如何会上电影学院,拍《笑忘书》的初衷,拍摄遇到的困难的事儿,有趣的事儿,自己的电影理念,对《情人藤》的理解、期望,对一些演员的看法,生活上的要求。采访完拍照,陆讷也不知道到底拍得好不好,反正就按着摄影师的要求摆姿势,摄影师是个混血帅哥,拍完还问了陆讷电话号码和MSN,说是可以将底片传给他。陆讷也没多想,就给了。
一整天下来,陆讷真的觉得全身骨头都被拆开又重组,除了累就想不出其他的词儿了。晚上在丽晶的宴会厅,手上端着香槟,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脑袋里基本已经一片浆糊,晕头转向跟没倒时差似的。
远远的,有人朝陆讷走来,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挺着个丰润的肚子,头上疏疏几根头发养得很长,从左鬓角出发,横跨头顶,斜插右耳朵后面,旁边年轻的男人穿着黑色的羊绒混蚕丝的礼服,身量不高,却很匀称,一张精心修饰过的脸混合着清高与冷淡。陆讷差点儿没认出来,那是许久未见的岑晨。
“真巧啊,陆导。”岑晨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微笑,领着那中年男人走近,顺势介绍,“黄老板,跟你介绍,这位是陆讷陆导,他拍的电影很有名的。陆导,这一位是黄忠凯黄老板,兴发投行知道吧,那就是黄老板的产业。”
黄老板先是上上下下扫视了陆讷一边,然后听完岑晨的介绍哈哈一笑,操着一口极度不标准的普通话说:“陆导啊,我听小晨说过你啦,说你从前很照顾他啦,这么年轻就拍电影哦,了不得噢。”
陆讷背后一抖,人给瞬间吓清醒了,忍着要转身的冲动,看着黄老板胖胖的手揽住岑晨的腰,听黄老板一个劲儿地套近乎,“我跟你讲,人跟人之间是很讲缘分的,不然你一个内地,我一个在香港,怎么这么巧就遇见啦,我跟你讲哦……”
陆讷忍着胃疼,拼命挤出笑,“呵呵。”
总算岑晨跟黄老板走去其他地方了,陆讷手上夹着黄老板硬塞给他的名片顺势弹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然后拿着酒杯在宴会厅转了一圈,跟几个香港同侪聊了一会儿,聊得还算投契,彼此留了电话号码,然后就脱了外套,窝在角落的一个沙发上发呆。岑晨又来了,这回他是一个人,一声不响地坐在陆讷旁边。
陆讷觉得岑晨这人特别神奇,每次见到他,他总能刷新他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力,比起从前的单纯无害或者化着烟熏妆宛若英伦摇滚明星般的颓废妖媚,现在的岑晨,显然修炼得更加精进了,至少乍看上去,像个骄傲的豪门小少爷。
陆讷开口问他:“你怎么来香港了?什么时候来的呀?”
岑晨慢悠悠地喝着香槟,那姿态有种禁欲又撩人的感觉,斜飞了陆讷一眼,幽幽地说:“来小半年了。”说完,又喝了一口酒,眼里好像出现点儿忧伤,“陆哥,其实,来这儿的小半年里吧,我还常常想起你来着,我很小的时候就出来漂,遇着那么多的人,只有你,会跟我说真心话,劝我上进,真的,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那些话……”他说着,又从经过的侍应生那儿拿了两杯香槟。
陆讷怎么也想不起他跟岑晨灌输过什么富含哲理的心灵鸡汤,让人惦记成这样了,看他喝酒的劲头,忍不住劝道,“少喝点儿吧,我看你是有点儿醉了。”
话刚说完呢,岑晨就往陆讷身上倒过来,陆讷吓了一跳,赶紧一手撑住他,他的身体软绵绵的,坚持不懈地想要靠到陆讷肩上,嘴上含糊不清地叫道,“陆哥,我其实特别寂寞,特别孤独,特别想有个人跟我说说话,陆哥……”他的手先是搭上陆讷的膝盖,然后好像无意间往上蔓延到了陆讷的大腿,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像蒙着一层水雾,朦胧而脆弱。
陆讷跟踩着尾巴的猫似的,从沙发上狼狈地跳起来,“你坐会儿,我上个洗手间。”也不去看岑晨的反应,三步并作两步跟逃离罪案现场似的。
对别人,陆讷可能还没这么大反应,对岑晨,陆讷都有点儿条件反射了,遇上他,总没好事儿。
上了个厕所,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也准备回酒店房间休息了,才记起刚才逃离得太仓促,将外套忘在沙发了,只好折回去,岑晨已经不在那儿,陆讷松了口气,将外套重新穿上,跟主办方说了声,就乘电梯上楼。
房间在十七楼,电梯门一打开,陆讷一边往里走,一边往摸房卡,结果摸遍了全身,也没找着房卡,郁闷得要死,只好回总台重新要了一张,进门,插卡,然后一头栽倒在床上。
累,陆讷是真累,躺床上都不想起来了,心里面跟自己说,躺五分钟,就五分钟,五分钟后爬起来洗澡。结果眼皮一阖上就跟被502粘上似的,怎么也撕撸不开了。
迷迷糊糊间,好像有人在脱自己衣服。陆讷嘟囔一声,“苏二你个禽兽——”那人的动作顿了顿,又继续解陆讷的衬衫纽扣,解完纽扣,又去解陆讷的皮带。
正在这时,手机铃声响起,陆讷要骂娘,闭着眼睛去摸手机,没摸着,被迫睁开眼睛,这一睁眼,差点儿吓得灵魂直接从天灵盖窜出去——岑晨正光着身子跪在他身边儿,两手保持着解他皮带的样子。
“我操,你怎么在这儿?”陆讷唰的从床上蹦起来,双眼冒火地瞪着岑晨,“你想干嘛?”
岑晨年轻的身体在柔和的灯光下充满诱惑,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忽然一个前冲,紧紧抱住陆讷的腰,闷声闷气地说:“陆哥,我喜欢你,真的,我老早就喜欢你了。”
陆讷一点儿没被告白的喜悦,反而被吓到了,手忙脚乱地扒开岑晨,一不小心,还从床上掉了下来,摔了个屁墩儿,也顾不上疼,窜起来就指着岑晨的鼻子问:“我问你呢,你怎么会在我房间?”电光火石间,想起自己将外套忘在沙发的事儿,立刻火冒三丈,“我房卡是不是你偷的?”
岑晨保持这跪姿,这时候抬起脸来,泪珠子挂在睫毛摇摇欲坠,“陆哥,我没想干别的,我就想让你快乐,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