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里反握着一支注射器,浅红色的液体比鲜血更加令人作呕,也更加容易引起心底的不安;我静静地待在原地,装作完全失去反抗能力的样子,暗中积蓄着力气,以便能够在他足够靠近的时候有把握跳起来扼住他的脖子。
门外又响起一个有力的脚步声,从中能轻易听出脚步主人的急切来。
下一秒,我似乎听见了一个不应该出现的声音,来自我的好兄长,那个间接导致我变成怪物的帮凶——萧翊朗。
“你已经放弃她一次了,难道还要放弃她第二次吗?”他是在对老头子大叫么?真稀奇呢,乖孩子也有叛逆的一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老头子自然不会容忍有人挑战他的权威,何况这个人还是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长子,他的咆哮声甚至让我即将昏迷的神智也为之一震:“你以为老子愿意么?这丫头也是老子的种!要不是没有别的法子,老子犯得着赔上自己的女儿?妈、的,拥有这种特殊的契合体质,几百万个人里都出不了一个,偏偏她就是!要是早知道这样老子才不会让她去什么s市当医生,关在w军区安安分分嫁人生娃就什么破事都没了!”
“父亲,我也是契合体质,为什么不是我……”萧翊朗和老头子争论得很激烈嘛……我注意到他们口中的“契合体质”,这个倒是我没有听说过的——头越来越沉,力道也几乎流失殆尽,那个研究员已经撩起了我的衣袖,对准了静脉。
我咬紧牙关,抽出手臂,反手给了他一记耳光,将他的面罩打落,露出一张错愕又暴怒的脸。
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气,似乎要骂上几句,却陡地脸色一变,狠狠地甩了甩头——房间里的催眠瓦斯还没散尽,他的面罩一落,便吸了进去。
——啧,真是个蠢货。
“啪——”响亮的耳光声将我的注意力又拉到了门外,老头子气急败坏地指着比他高了近半个头的萧翊朗,怒斥道:“混账!你是我们萧家九代单传的独苗,唯一的男丁!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叫老子怎么办!将来到了下面,还有什么脸去见萧家的列祖列宗……”
萧翊朗还在说着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那个蠢货研究员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眼疾手快地扎中了我的静脉,将那剂红色的液体注射进了我的身体,而我所有反抗的意志,却因为老头子的一句话溃不成军。
原来,我被忽视的理由是如此简单,又是如此伤人——无论我有多么努力,无论我有多么优秀,都比不上萧翊朗在父母心里的地位,永远比不上。
因为,我不是他们的儿子。
呵,可笑……可笑的观念,可笑的父母,可笑的自己。
身体重重地倒在坚硬的地板上,冰凉刺骨的液体钻进了我的血管,横冲直撞,无孔不入,渐渐地,痛感出现,好像有人用一柄精致的核桃锤将我的骨肉捣碎,细细研磨成粉,然后用劣质的胶状物随意拼贴起来,毫不在意地糅合进了各种灰尘与沙砾,当我每一次颤抖,每一次呼吸,都意味着一种撕扯灵魂的疼痛。
而这痛又是那么漫长、频繁、不可避免,让我几乎要忍不住向着这种折磨屈服,哀叫,疯狂。
也许,我已经疯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至少我的意识中,这股剧烈的疼痛似乎持续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远,有外力轻拍我的脸颊,晃着我的脑袋——在我还没有清醒以前,手已经先于大脑行动,将那靠近的物体挡住,攥紧,按倒在地。
从指尖的反馈来看,那是一个人的脖颈。
我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轻盈得似乎能飞檐走壁,却又蕴含着厚重如海的爆发力,仿佛我轻轻一击,便能打穿b市的城墙——源源不断的力量,以及滔滔不绝的暴戾。
我忽然很想感受活蹦乱跳的人体在我手中撕成碎片的快意,非常想。
恐怕那支针剂在提升了我的身体素质以外,也将我一直按捺隐藏的暴虐放大了数倍,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
深吸一口气,我睁开眼看向被我掐着脖子几近休克的人——嗯,竟然是萧翊朗?
说实话,我有些意外。
啧啧,面色涨紫,眼球突出,差一点就要窒息而死了呢。
我笑着摇了摇头,稍稍松了一点手上的力道,让他有力气开口却也不会太过舒服:“看看,这是谁?爸爸的好儿子,我的好兄长,天才科学家萧院士——你来这里想要干什么,嗯?”
他深褐色的眸子没有丝毫波动,哪怕是被我掐住了脖子,提小鸡仔似的拎在半空,也平静得不见狼狈,那种一如既往地冷漠教我克制不住立刻拧碎他的喉骨——当然,我只是勾了勾唇,同样平静地看着他。
“再过十分钟是门外护卫的换班时间,拿着我的通行证和车钥匙,你有半分钟的空隙避开他们到达车库,咳咳……”我的手紧了紧,他不以为忤地咳了一声,继续说道,“选那辆银灰色的宾利,从宣和门走,咳,那里的守卫认得我的车,出城之后,一路向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了。”
“安教授在哪里?”眯起眼打量着他,我问道。
“你问她干什么?你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离开!否则……”他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情绪变化,蹙着眉头看着我。
“我不想听你废话!告诉我她在哪儿!立刻!”我眼前又开始泛起红雾,似乎比之前更易暴怒了。
甩了甩头让自己冷静下来——我需要知道安然被她的妈妈带去了哪里。
萧翊朗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安教授是整个研究所的核心人物,她的身边有着最周密的保护,你就这么去无异于送死。”
“她、在、哪?”我的耐心即将告罄,如果他还是这么唧唧歪歪的,我不介意让老头子绝后。
“东北角距离这里三个街区那栋白色的建筑,你去过的。”他艰难地吞咽着,喉咙处应该已经感觉到了火烧火燎的灼痛,却还是不死心地劝着我,“虽然安教授反对随意进行人体实验,但是擅自闯入的人不在保护条例以内……”
“闭嘴。”得到了我想要信息,离他所说的换岗时间还有三分钟,我已没有时间更没有心情听他啰嗦——在拧断脖子与撕成碎片两个选项里犹豫了一会儿,我将他甩到了一边,掏出纸巾擦了擦手——就当是还了那辆车。
从此,我与他们两不相欠。
在我踏出门口的时候,萧翊朗叫住我,那张与老头子有80%相似的脸上露出了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的恳求:“漾漾,不要恨爸爸,他也是不得已。”
背对着他,我轻轻笑了笑,沉默着离开了。
——恨?不,当然不……他还不配。
萧翊朗在这里的权限不低,所掌握的情报也不错,凭着他的通行证和信息,我很快摸到了停车场。
开着那辆宾利,守门的士兵上前要检查,我摇下车窗,把通行证递给他,一本正经地编着借口:“萧院士派我去研究所给安教授送文件。”
士兵看了看通行证,确认无误后便点头放了行——看来萧翊朗的确没有骗我。
加大油门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了我曾经来过的研究所,依然是雪白无瑕的墙面,依然是守卫重重,戒备森严。
使用同样的理由试图蒙混过关,却在最外围就被拦了下来。
等了一会儿,一个穿着白袍的男人匆匆走了出来,笑容满面地与我打招呼:“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还记得我么?美丽的萧医生。”
敛起了眼中的惊讶,我也笑着点头:“是没想到。我怎么会忘记你呢……卫初。”那个害得我与安然误会的混蛋,就是烧成灰我也认得出来。
——还没等我去找你,就忍不住自己送上门了?我真该好好想想要怎么“报答”你呵。
“哦,我的荣幸。”他彬彬有礼地欠了欠身,对着门口的护卫点点头,又朝着我微笑道,“请跟我来吧,安教授正在等你。”
“是么。”这一次我的惊讶却是发自内心的了——我知道她是不赞成我和她女儿在一起的。
所以,我很好奇她会用什么手段拆散我们呢?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还是暴力?唔,她看起来是个斯文人,大概会用更温和一些的法子吧。
我一边跟着卫初往研究所里走,一边漫无边际地猜测着,直到我走进最里面的房间以前,都是抱着一种闲适放松的心态。
在我看来,没有什么能够将我从安然身边推开,即使那个人是她的妈妈,她最重要的亲人,也无法阻止我与安然在一起。
我近乎于催眠地肯定着这个事实,却下意识地忽略了一个在我看来最不可能发生的可能——如果是安然自己要从我身边离开。
然后我意识到,不管你如何拒绝这一切,不管你如何尝试着伪装,如何用尽全力抵抗,该来的总会到来,不留情面,不容置喙。
我从未预料到,再次见面时,迎接我的竟是安然的背弃——我的喜悦,我的为之付出的努力,都成了一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