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青荷的脚步一停,用手指着四营长的鼻尖:“政委不在,这事我说了算,让今晚看见的人都把嘴闭严实,对外就说是两边私自斗殴,谁要是乱散布谣言扰乱团结,在各连军人大会上点名批评!”
四营长知道其中利害,很痛快的嗳了一声,莫青荷皱着眉头想了想,又道:“先不要通知国军那边,把那俩人带到指挥处,我亲自找他们谈话!放出口风,说私自打架斗殴必须挨处分,还要重罚!”
四营长沉吟片刻:“到时候那边问起来……”
莫青荷捏了捏手指关节,发出喀吧几声细响,道:“我有办法。”
他表现的成竹在胸,心里却在哀叹,他和沈培楠久别重逢,为了不给队伍造成恶劣影响,连公开多说几句话也不敢,生怕把兔子的那点丑事露了马脚,他瞒的是煞费苦心,可手下的人怎么就不给他省心呢!
他沿着小路一阵风似的回了草棚,果然看见门口的哨兵举着火把,两名偷欢的战士被五花大绑成了粽子,火光闪闪烁烁,其中那名八路军战士好似刘胡兰慷慨就义般挺胸抬头,另一个国军少尉深深的低着脑袋,恨不得把自己藏进空气里。
莫青荷面无表情,一摆手让哨兵把两人推进指挥处,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面对着两名士兵:“说吧,名字,部队番号,上级是谁!”
木板门被关上了,两名士兵也知道做了难堪的事,耸拉着肩膀一言不发,莫青荷很有耐心的等着,最终是那名八路军战士熬不过,梗着脖子,闷声答道:“我叫许韶民,四营二连二零一排士兵,班长和排长都阵亡了,连长还在,连长姓刘!”
他看了一眼跟他并排站着的国军少尉,声音略放低了点:“团长,他不认识我,那事是我强迫他的,我一个人犯错,愿意接受批评,一定积极配合思想改造。”
莫青荷眼睛一亮,心想他的兵还挺讲义气,没畏畏缩缩的在国军面前丢人。他拧亮煤气灯,仔细打量面前的两名士兵,那名少尉此时也抬起了头,莫青荷越看他俩越觉得眼熟,想了半天,一拍脑门,妈的,下午去湖里游泳的时候跟这俩人都打过照面,那时许韶民跟在八路队伍里,少尉跟着孙继成,因为这名少尉长得挺俊,莫青荷在水里还多看了他几眼,他在心里默默骂了一句,八成就是那时俩人就看对眼了!
他故作冷淡的点了点头,两手抄着袖管,朝少尉一努嘴:“你叫什么?”
许韶民急得脑门冒汗,使劲往前倾着身体,好像想把那名国民党军官挡在后头,粗声大气的嚷道:“团长,真跟他没关系!”
莫青荷没绷住,往上勾了勾嘴角,少尉从进门一直窘迫的低着头,现在也镇定下来,道:“岳桐。”
说完流利的报出一串番号,竟然是一位国军少尉排长。
他动了动身体,发觉绳索坚不可摧,抬眼望着莫青荷,目光暗含挑衅:“你没资格审讯我,请把我交给自己部队的长官,我从正规陆军学校毕业,就算要被枪毙,我也要求执行应有的程序。”
莫青荷听他说得认真,心里被这俩苦命鸳鸯的表现逗得乐开了花,他觉得国民党都有趣极了,一个个倒霉到家还要摆架子,这名叫岳桐的虽然只是个小少尉,那副傲慢死板的德行简直跟沈培楠一个样!
不知不觉就起了玩心,莫青荷把煤气灯拧到最亮,翘着二郎腿坐在桌边,给自己斟了一杯热水,依次打量这俩人。
许韶民没什么好看的,是副老实巴交的村里汉子模样,在八路军队伍里一挑能挑出老多个,瘦高个头,相貌很端正,但形容起来也用不了啥好词,也就是鼻子是鼻子眼是眼。那少尉却漂亮的不得了,他有一张富有南洋气息的英俊脸孔,两道乌浓的眉,眼睛很大,睫毛短而厚重,眼眶深深下陷,那鼻梁在泥金色的脸上就挺拔的像是一座山。
莫青荷觉得这双眼睛不能久看,时间长了仿佛要跌进那一片湿润而忧郁的黑暗里,他在心里默默夸赞了一番许韶民的眼光和本事,然后啪的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头顶的青天白日帽徽,对岳桐朗声道:“我没资格问话吗?我现在派人去汇报你的长官,立刻就可以处分你! ”
莫青荷在屋里踱了两圈步子,他生气时的模样也挺吓人,袖着手蹙着眉,一副倔头倔脑要死磕到底的神情,问道:“你们到底认不认识?”
许韶民急得冒出了方言:“他不认识俺!这事都是俺的错……”
少尉目视前方,毫不怯场:“认识,我自己愿意!”
许韶民狠狠瞪了他一眼,粗声大气的吼他:“你这个人怎么不知道好歹呢?!”
“上级问话,有你插话的份么?”莫青荷故意板着脸,“你们这是风纪问题,要是不严加整治,以后你也这样他也这样,都别打仗了,回家搂在一起上炕睡觉吧!”
他在两人跟前走了几圈,一副思量怎样处分他们的架势,他的表情不露破绽,那一对野鸳鸯的情绪也越来越低落,简直要做出生离死别的架势。莫青荷却终于憋不住了,走到许韶民跟前,点着他的胸膛训斥:“我让你们搞好团结,用得着脱了裤子搞么?再说我的队伍就没人了?受了这么多年无产阶级教育,还挑了个国民党,你看你那点出息!”
接着走到岳桐跟前,上下打量着他,觉得那英武的面孔实在招人喜欢:“陆军学校毕业了不起?才当个排长就来跟我横,看上我的人,你倒是挺有眼光。”
他教训够了,一摆手道:“嗳,你们两个,谁在上面?”
两人被莫青荷的这一番话给问愣了。
莫青荷歪着脑袋,重复道:“说啊,谁在上面?”
两人面面相觑,犹豫了好一会儿,许韶民支支吾吾的回答:“……俺。”
莫青荷马上露出了笑容,想到那名英俊体面的国民党军官被自己人压在柴火垛上,心中得意非凡,恨不得立刻冲到沈培楠面前炫耀一番,马上又问那少尉:“他说的对不对?”
岳桐听得脸都红了,刚才的桀骜劲儿没了一大半,垂下睫毛,目光躲躲闪闪,最后实在挨不过去,很不情愿的小声回答:“……对。”
莫青荷搓着手,搬了一张椅子坐到他跟前,饶有兴趣的打量他:“那你说实话,你喜不喜欢他?”
岳桐看看莫青荷,又看看许韶民,闭着嘴不说话,莫青荷不耐烦的提高了声音:“国民党不教你们纪律吗?上级问话该怎么回答?”
军官的脖颈都暴起青筋,一双迷人的眼睛死死盯着地面,简直窘的要流汗,半晌低低的挤出一句:“喜……欢。”
许韶民两手被绑着,听见这话,连要受处分都忘了,咧着嘴嘿嘿嘿嘿笑个不停。
莫青荷啧了一声,嘀咕了句没出息,又问许韶民:“那你喜不喜欢他?”
许韶民说话都结巴了,偷偷瞥着那名少尉,慌里慌张的答道:“喜欢,俺都不敢问,生怕人家看不上咱,俺喜欢,喜欢的不得了!团长替俺问出这话,不管您给俺啥处分,许老三感激您一辈子!”
莫青荷却又收敛了笑容,低声却斩钉截铁的命令:“纪律就是纪律,既然被我的兵撞见了,我拦着没报告给国军那边,就是希望恶劣影响越小越好!我给你们一夜时间商量往后怎么办,但是从明天开始,我不要再听见关于你们的传闻,也不希望你们在任何公开场合见面,否则军法处置!行不行?”
两人都愣住了,却也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相互看了一眼,点点头。莫青荷神色一凛,拿定了主意,使劲一拍椅子背,大声道:“太不像话了,说了多少遍,我们现在是友军,私自打架斗殴,此种行径简直令人发指!鉴于现在形势紧张,就不全军通告批评了,你们两个通通去关禁闭反省!”
说完给两人松了绑,走到许韶民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煞有介事道:“你代表八路军的形象!给我好好干,给这个嚣张跋扈的国民党一点颜色看!今晚我要抽空去检查的,要是让我看见你在下面,小心我揍死你!”
莫青荷大手一挥,喊进一队士兵,朝两人一指:“带到后面仓库,不到天亮不准出来!”
他坐在桌边喝热水,手里捏着一支钢笔来回摆弄,看着两人被分别带走的背影,感到很宽慰,心想什么正规陆军,什么中央配给,就得狠狠的干他们一炮,才能出他胸中的一口恶气!
这一件小插曲处理完毕,那边的晚宴早已结束了,沈培楠带着队伍回了营地,八路军也尽数带回。
今夜是被困山中的第四天,莫青荷坐在草棚里,先把侦察兵找来问了周围日军的动向,发觉并无异动,就想着去找沈培楠打声招呼,谈谈他部队里那名嫁入己方的小排长,顺便再统一一下对外口径。
山里夜间寒冷,他在军装里面穿了一件薄薄的小夹袄,迎着山风出了门,正哼着小曲儿往国军的营地走,然而被夜风一冻,他忽然清醒了,心说俩小兵苟合被撞见都惹了大麻烦,他没白没黑的老往沈培楠的指挥部闯算什么事呢?要说为了战略,那谁也不信,要说真是为扣押了一名国军排长,那得派人去他们连部通报,沈培楠才不管这绿豆芝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