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做是别人,格伦一定会不屑地这么想。就像贵族看不起商人出身平民一样,商人也看不起贵族不事生产。可惜对着埃德加·温斯特,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这个人敢于抛弃自己应得的爵位去参加皇家空军,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说明了一切。而对于真正有本事的人,不管是贫民还是贵族,他都十分欣赏。
如果真是贫民就好了,他大可以拉拢到自己旗下。但可惜不是,温斯特家不比普通贵族,宅邸虽然已经倒塌,但是领地还在。想想看,一个高大英俊、年轻有为、家财万贯、没有其他继承权人竞争的未婚绅士,简直就是那些太太小姐们眼里会走路的人形金子。就算这块金子不怎么会笑,那又有什么关系?
格伦按灭了雪茄,打开窗户,让外头的冷风带走他衣服上和屋子里的烟味。今年圣诞舞会的主角已经提前出现了,他心想,脸上露出来一个笑容。真是糟糕,注定要被人抢风头了呢。
等味道散得差不多的时候,格伦合上窗户,打算去看看老威尔斯先生。在经过书桌边上的时候,他瞥到上面摆放的相框——照片里,一个小男孩正在襁褓里吱吱呀呀——表情瞬间变得温暖起来。
“快点长大吧,加文。”
夜深了。
年轻的温斯特子爵房里的灯并没有熄。账本在桌上堆成厚厚一叠,简直成了山一般。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然后管家奈登推门走了进来。“先生,您的咖啡。”不过桌上已经没有地方放了,他只能放在了一边的矮柜上。“这山上的天气越来越冷了,城里的新宅邸也差不多修好了,您看要不要……”
“行,等过两天就搬吧。”埃德加正在算着什么,回答的时候根本没抬头。煤炭在这时候也是稀缺物资,他省一点就能给别人多一点。
奈登应了是,然后又问:“往年的情况,这时候已经该开始准备圣诞舞会的衣物了。需要给您定制一套晚礼服吗,先生?”
“圣诞舞会?”埃德加总算从一堆纸张之间抬起了头,眉头皱得紧紧的。“这是谁的主意?在今年?”军队里根本没有这东西,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听说,大家的意思是,正因为胜利,才该盛大地庆祝一番。”奈登恭敬地回答。“如果您不想去的话,我可以替您回绝。”
埃德加沉吟了半晌。他的确对这种东西没兴趣,但是贵族的教养告诉他,有些时候一点交际是必要的。然后他想起来今天下午见到的人,前后差异实在巨大。这让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格伦·威尔斯去吗?”
奈登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过还是尽职尽责地回答道:“虽然没有确切消息,但是以小威尔斯先生一贯的风格,如果不是出了大事,他肯定会非常乐意。”
埃德加意识到自己失言,但是并不想说原因。他在议长办公室里碰到了格伦,还听到了一点内情,怎么说都不是能随便谈论的。所以他点了点头,吩咐道:“有空的话,帮我打听一下关于威尔斯先生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我需要他的资料,越详细越好,但是最好别被其他人发现。”
奈登这会儿已经回过了神。他觉得那个著名的花花公子大概在哪里得罪了他们子爵,答应以后就出去了,安静地带上了门。
埃德加往后仰靠在雕花椅背上。虽然格伦说要让他作证,但是他怎么样都没看出他存在的必要性。明明是两个人就能搞定的事情,他的作用最多在于给格伦一个进门的借口,那为什么不让他提前离开呢?而且,一出门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甚至有心情提点他的问题?
到底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埃德加分辨不出。他只感觉,对方似乎不大喜欢他,说话的时候很少和他对视,总是匆匆一瞥。虽然嘴上一直客客气气,但是表情——明显在对其他人说话的时候,那张脸才会变得真实一些;对着他的时候,一直是那种礼貌过头的微笑。
如果这推论是真的话,那就出了一件稀奇事,埃德加心想。第一个无视他的子爵称号、并且很可能有别的印象定义的人。
温斯特家的管家工作效率很高。没过几天,奈登就把一叠厚厚的资料放在了埃德加的书桌上。看那高度,埃德加一开始还以为是哪个田庄的账册,结果打开来一看,脸上的表情就微微变了变。他随手翻了几页,马上就发现,这哪里是格伦的个人资料啊?根本完全是一本详尽的猎艳史,或者说,整个伯明翰大多数夫人小姐们的全纪录。他没仔细看,就翻到了后面,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女的也就算了,男的怎么也这么多?
☆、第6章 高岭之花
天上的雪云越来越低的时候,圣诞节也渐渐临近了。普通人家还在考虑着如何度过这一个艰难的冬天,但城里的绅士小姐们明显更加在意他们在舞会上的装扮。没有谁能逃过战争的影响,现在无疑是一个权力和地盘洗牌的大好时机。为了在今后的伯明翰城里更好地立足下去,人人心里都打着小算盘。
往年的舞会都在某个贵族的、拥有绘着精美壁画的穹顶的客厅里进行。而今年,城里最有名望的温斯特家表示,他们新建的宅邸不足以容纳那么多人;而最有钱的威尔斯家还都住在城外的庄园里,他们城里的府邸并没有修好。这样一来,东道主只能落在了议长萨蒙德先生的身上。
“嘁!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点也不知道体贴别人的苦衷!”穿着燕尾服、端着香槟酒杯的议长先生在人群里周旋的时候非常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埃德加先不提是不是故意的,至少他很清楚地知道,能得到第一手消息、并用铁路、生产线和电报机堵住其他议员嘴巴的格伦绝对不可能修不好一座能举行舞会的房子,只要他愿意。所以说,这只能代表格伦不想揽事情,仅此而已。他深谙格伦的脾性,觉得这绝对是对方有新图谋的表现——要知道,他认识的格伦·威尔斯,从来都对这种能结交各色美人的机会趋之若鹜,怎么可能突然就转性了呢?
大概就是为了打破他的这种想法,格伦这次姗姗来迟。虽然大家说起他时都没什么赞扬的话,但是当着面,没有人敢于得罪威尔斯家的继承人。威尔斯家捐给市政府多少东西,所有人都知道。所以当他入场的时候,一群人都围了上去,显得热闹无比。
应付那些人花了格伦不少时间。当他终于突破重围、走到萨蒙德身边的时候,后者用一种非常不耐的眼神盯了他一眼。“今天你是怎么回事?”萨蒙德问,“我还以为你肯定会在这件事上拔一个头筹呢!而你竟然这么晚才来?”
格伦端着自己的酒杯,眼睛很快扫过全场,然后叹了口气。“噢,不,我还是来得太早了。”
“什么?”萨蒙德没领会他的确切意思,但是也听出来一点,惊讶地问:“你是故意这么晚到的?”
“别这样,议长先生,你我都知道,我只是迟到了一点点而已。”格伦油腔滑调地回答。他的确是故意晚到的,为了避免碰上某件事。结果看起来,对方比他预想的要难以掌握。
萨蒙德怀疑地盯了他一眼。他和威尔斯家合作很久,比一般人都要了解这个花花公子,知道想让对方改变流连花丛的习性,一时半会儿变成正人君子是肯定不可能的。但是今天格伦进来以后,没有对任何一个女人或者男人表现出兴趣,而是直接就找上他了……“我以为这点时间就足够你勾上一个了?”他语气上扬,“别告诉我你最近心情不好。”
“不,我最近心情其实不错。”格伦否认道,脸上扬起了笑容,“这还要多谢您的帮忙,议长先生。”然后他伸出了端着酒杯的手。
两人的杯子相碰,在空气中发出清脆的响声。萨蒙德抿了一口香槟,然后说:“这可基本上没我什么事。”他充其量只能算是个顺水推舟的而已。
就像是上次那件事,伯明翰的其他商人们后来知道以后,几乎试图挤爆市政厅,但大多数都很难力挽狂澜——事情已经变成板上钉钉了。格伦抢了先手,又做出了足够的姿态,不让他们难做,这才能保住威尔斯家剩下的其他产业。
当时是谁说格伦会败掉他的家财的?真该让那些人都看看格伦在他办公室时的表现!萨蒙德愤恨地想。他是绝不会承认,他这么耿耿于怀,是因为只有他必须不停地和格伦打交道的关系。
也就在这时候,宴会厅的入口处传来一阵喧哗声。格伦示意萨蒙德去看,“瞧,我们今天的主角出现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噙着笑,像是完全不在意,只是随口一提。
萨蒙德也算是个老道政客,只瞥了一眼就知道来人是谁。“我们的警察局长真是受欢迎,我还从来没见过谁有这么大排场。”他说,然后意识到了什么,“你就是为了这个才迟到的?不像你的风格啊!”对方一向喜欢成为目光焦点,被人抢风头对他来说当然不能忍。
格伦喝了一口香槟,不置可否。他已经习惯了被人瞩目,当然并不是很想成为绿叶。而一般情况下,如果有人和他一样耀眼,他经常会试图沾一点光——好符合众人眼里对他的印象——一个趋炎附势的商人。要做一个好商人,要打交道的人太多,关系网自然是需要的,所以不论别人怎么说,他也不觉得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