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可能真的是存在因果报应的,年幼她无意之间撞见林慧心与人苟且的画面,构成了她许多年都磨灭不了的阴影,如今制造阴影的人,也陷入了同样的阴影里。
护工临走前,塞了一个苹果进薄明烟的手里说:“每天下午三点她都要吃一个苹果,得削好,我是想削的,但是你们应该挺多话说的哦,我一个外人在这儿也尴尬,就卖个老脸,麻烦你了。”
这个习惯还是薄伟泽和薄明烟一起给林慧心养出来的,薄明烟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削苹果就是为林慧心,那时薄伟泽对她说:“妈妈很辛苦,小满满以后可以每天妈妈削一个。”
只不过,薄明烟见过那个画面以后就不削了,薄伟泽却依旧坚持着。
没想到,薄伟泽不在了,但他给林慧心娇养出来的习惯倒是被保留得挺久。
薄明烟收回思绪,慢吞吞地削着苹果皮,这期间,林慧心一直歪着头愣愣地盯着窗外看。
削完苹果之后,薄明烟将苹果切进小碗里,插上牙签,放在了餐桌上,林慧心垂放在餐桌的手蜷了蜷,依旧没动。
薄明烟去了卫生间洗了水果刀擦拭干净后放进了床头柜的抽屉里。
便是这时候,林慧心转过了身。
薄明烟也终于看见了她双颊凹陷到近乎可怖的脸,那双很漂亮很灵的眼睛失去了光彩,显得有点麻木甚至有点痴呆。
在对上薄明烟眼睛的那一刻,林慧心狠狠地闭了闭眼,又侧过了身,将视线定格在了餐桌的苹果上。
不知道是不想看薄明烟的脸,还是不想让薄明烟看到她的脸。
她一侧着,背部就佝偻得更加明显,仿佛是即将凋零枯败的花,裹着一层死气。
过了许久,林慧心很慢很慢地戳了一块苹果,咬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薄明烟诚实道:“我确实不想来,但护工说您病了,想见我最后一面。”
“是病了。”林慧心有气无力地笑了一声,“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薄明烟眨了一下眼,哑然了片刻,问:“什么病?”
“胃癌。”林慧心只咬了两口苹果便不再吃了,她侧过头看了薄明烟一眼。
她与旁人说起自己的病总能得到一些很同情的眼神,但她是个很要强的女人,不喜欢甚至是厌恶别人的怜悯,尤其是那些怜悯只不过是一种假象,她以为这世间能对她流露出真正关切怜悯的人,大概只有薄明烟了。
因为薄明烟是那个人教出来的孩子,有着与那人一样的细腻温柔。
不曾想,她在薄明烟的眼睛里,却是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连假象,薄明烟都不屑于给她。
是了,薄明烟再也不是那一年紧紧搂抱住她的腰,红着眼睛,忍着眼泪,歇斯底里的将所有感情外泄,一声一声叫她“妈妈”,求着她说“妈,你可不可以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会好好学习,我可以赚很多很多钱,我可以不嫁人不谈恋爱,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小女孩了。
现在的薄明烟,听到她的病,只是微微颔首,淡漠疏离的模样,就像是在面对陌生人。
连陌生人都不如。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薄明烟拿出来看了眼,是孟栩然发来的消息——
【我想起来了,段筠的新欢是贺辰澄的爸爸,上学的时候我用排球砸了他的头,然后他爸来学校了。】
【谈完了么?】
【我要出发去找你咯】
薄明烟回:【还没有,路上注意安全】,而后收起手机,抬起头平静地对上林慧心的视线,斟酌着对她说:“您想见我一面是想跟我说些什么?我晚上还要赶飞机,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陪您。”
林慧心艰涩地勾起自嘲的笑,她太瘦了,笑的动作做出来就像是脸皮在拉扯,到这时她空洞的眼睛里才有了点光,是眼泪在阳光下的反光。
在薄明烟起身的时候,林慧心开口道:“对不起,满满,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对你的关心不够。”
这不是林慧心第一次道歉了。
薄明烟沉默地俯视她,听着将她往年说过的那些都说了个遍,终究是没忍住打断道:“没关系,我已经过了需要您关心的时候了。”
话音顿住,薄明烟抬眼,视线落在林慧心灰白的头发上,眸光轻轻漾开。
她曾经有想过陪林慧心颐养天年。
也有在林慧心决定再婚,一次又一次站在贺辰澄那边时,很想质问林慧心。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呢?
为什么可以爱屋及乌对别人的孩子那么好,为什么对她就总是置之不顾。
为什么生养她的妈妈相信别人都不愿意站在她这边?
是她哪里不好?就那么不值得、不配得到自己母亲的爱。
但所有想法,好的也好,坏的也罢,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浅淡,在她将所有钱全部转给林慧心做了断时,消散得彻底。
“已经过了很久了,没什么感觉,也不会难受了,我过得很好,所以您现在也不用感到对不起我。”薄明烟神色自若,依旧是温和的语调却带了点一丝残酷,“生着病就不要多想了,好好养病,积极治疗。”
林慧心动了动唇不再说了,缓慢地低下了头,像是愧疚,又像是无地自容。
薄明烟看着面前瘦弱憔悴仿佛被抽去了所有力气与骨气的女人,恍然想起了薄伟泽。
那时的薄伟泽得了脑癌,病得很重,那座厚实坚定地立在她身后大山在病痛的折磨下,轰然倒塌成她不熟悉的模样。
薄明烟不再多看,转身往门外走。
“你贺叔叔他出轨了。”身后传来林慧心的声音。
一切都与她无关,薄明烟脚步没停。
林慧心在模糊的视线里看着薄明烟的脚后跟,苦笑着,继续道:“他们公司年会,请了段筠来唱歌,两人一见钟情,如胶似漆。”
那个男人曾经是如何说她跳舞似蝴蝶蹁跹的,现在就是如何夸段筠音如黄鹂的。
林慧心枯瘦的手紧紧攥着餐桌边缘,压下恶心,说:“刚发现的时候他还与我保证会断干净,现在我才知道,是与我断干净,他要和我离婚,他说段筠给他怀了孩子,他现在连辰澄都不要了。”
贺辰澄一直在犯事,不学无术,贺应也许是失望了,不再想管了。
“我这个身子,撑不了多少时间了。”林慧心看不到薄明烟的鞋跟了,她抬眼,盯着的薄明烟背影,急道,“我在城中心置办了一套房子,卡里也还有些存款,那些都可以给你。”
薄明烟停下了脚步,手握上门把手,没有回头,她刚想说“我不需要”。
还未开口,就听林慧心用尽了力气说:“我只求你,在我不在了以后,能不能稍微,帮衬着点你弟弟。”
薄明烟开门的动作顿住,不可置信地转身看向了林慧心,觉得有点好笑:“我与您都不想再有瓜葛,何况是与我更没有任何关系的人?”
门外,孟栩然抬起的手倏然停在了半空,她听见从里面传来的沙哑女声,带着哭腔,一字一顿:
“他是你亲弟弟。”
作者有话要说: 孟栩然用排球砸贺辰澄是84章埋过的伏笔
之后剧情里涉及到的人,好也好坏也罢,可以讨论可以猜测,就是不要上升到如此可爱的我的三观上(顶锅盖跑),也不要觉得我在洗白谁抹黑谁。
从一开始我构思这本时,“两面”就不是只体现在女主身上的。
第98章 杂草(修)
亲弟弟?
如一记闷雷骤然劈开, 薄明烟空白了好几秒,她突然听不懂林慧心的话了,什么叫亲弟弟?哪中亲?
是两个家庭重新组合强硬连接出来的亲疏关系的“亲”?还是血脉相连的亲缘的“亲”?
等反应过来只能是后一中时, 薄明烟幡然想起她幼年见到的龌龊画面, 那个隐在昏暗阴影里与林慧心纠缠不休的男人慢慢浮现出了五官。
那时的薄明烟太小了,也不愿意去回忆,排斥心理让她刻意忽略了那人的长相,自欺欺人的模糊了那人的五官,以为这样就能当林慧心从来没有背叛过薄伟泽。
以至于她一直没有想起来过,那个男人,就是贺应。
想起来的一刻,翻江倒海的恶心反胃感又翻涌上来了。
薄明烟算着贺辰澄的年纪, 想着自己撞见林慧心最不堪的一幕, 突然明白过来,林慧心每次作天作地,故意与薄伟泽闹不愉快后去那栋房子里都做了些什么。
抛夫弃女, 与人苟且,为人生子。
神不知鬼不觉。
而她与薄伟泽每每都在想着要如何哄她开心,劝她回家。
太可笑了。
薄明烟脸色逐渐冷下来,定定地直视林慧心,她在艰涩到难以吞咽的喉咙找回了喑哑的声音:“原来你的出轨,比我想象的还要更早。”
不是疑问, 是陈述,她的语气笃定又麻木。
林慧心的眉头纠结地拧在一起, 一时听不明白薄明烟的话,但很快,她回想起某一年的生日, 贺应来找她,翻云覆雨中她听到了什么动静,当时贺应哄她说没事,她就真以为什么事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