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栩然听到这三个字头皮都发麻,她瞥眼看过去,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怔怔地拿过陆珊的手机。
薄明烟的澄清贴带上了话题,除了高定组、公司其他部门的同事也帮着转发了。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被顶了上去。
有人相信,但还有些人只相信最开始灌输进他们脑子里的东西,只相信自己认定的事实,站在自己以为的角度肆意评判他人。
薄明烟的小迷妹找出了薄明烟当众自踹柜门的视频片段,原本是想力证薄明烟对男人没兴趣。
结果,陆珊遇人不淑,她男朋友把她分享的照片发到了网上。
那是在机场,薄明烟抱起孟栩然,孟栩然捧着她脸亲下去的照片。拍的是背影,看不见正面,但有人根据两人的服装、腕表、扎头发的珍珠发圈判断出了身份和关系。
新的话题没一会儿就覆盖了上来。
moment设计总监同性恋
孟栩然同性恋
薄明烟男女通吃,连女老板都不放过
这些话题在薄明烟提供网页公证要求平台介入的时候都被撤了,现在孟栩然能看到的都是胡晶晶实时播报给陆珊的。
孟栩然翻着聊天记录,看见了薄明烟的澄清微博,很慢很慢地眨了一下眼。
九宫格长图,一张张,都是薄明烟亲手揭开展露在所有人面前的伤疤
灼得孟栩然眼睛疼。
“我真不知道为什么我男朋友会把这张照片发出去,我发给他,只是跟他说我也想这样,我没想到他居然把照片发在了网上,对不起……孟总。”
陆珊解释的声音越来越低,她喉咙像被什么刺破了,说出来的话都像是带着血气的利箭,给孟栩然捅得血色尽失去。
“你先回去吧。”孟栩然把手机还给了她。
“……好。”陆珊咬了咬唇,带着哭腔说,“对不起孟总。”
孟栩然眼都没抬,一声不吭。陆珊叹了口气,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转身发了分手给前一秒说太忙不能来接她的男朋友。
微信上,顾渺发来了三条语音。
第一条语音长达1分钟解释事情始末,末尾,顾渺说:“她和ava说先不要告诉你这件事,她自己能够处理好,你的满满是真牛,一件一件地处理,法务都在夸她——”
“不过自己还没解决呢就有人把你扯了进来,也不知道是哪个手欠的龟孙子把你们照片发网上去了,——”
“不是,她还没告诉你么?你干嘛呢不是昨天就忙完事了,怎么今天才回来——”
停车场是露天的,晚间的风有些大,似乎是要变天了,南泉市的倒春寒总是格外地长,临近四月的天还冷得像是冬天,孟栩然站的位置是风口,头发末梢被风拂起又落下,她手指僵在屏幕上面,每段语音只听一半。每听一点,她咬着下唇就更用力一点,好像用力一点,那股不断冒出来的酸涩感就能艰涩地吞回去了。
可听到最后一条语音,她脑袋嗡地一下,再也压不住了。
拂面的冷风里裹着山雨欲来的潮气,让她有一种浸没在冷水里的感觉,冻得浑身发颤,胸口冰凉一片。
她在干嘛呢,薄明烟在经历这些的时候她在干嘛呢?
在和陆姗逛街疯狂购物,在去邮局欢快地寄快递,在赶往机场的路上呼呼大睡。
从小到大,孟栩然都在很努力地让自己尽可能爬得高高的,让自己活得阳光点。
她以为这样就可以与薄明烟比肩,就可以护住薄明烟,成为她的安定港、永无乡。
就可以灿烂明媚地站在对方的面前,把对方拉到阳光下,就可以拥有足够的底气让对方信任她,完全把她当做可靠的后盾。
二十多年,孟栩然在前进的道路上,在父母的庇佑下没遇到过什么大坎坷,她以为自己可以无所不能。
可到头来,她好像还是和很久很久以前一样,无能。
孟栩然坐在了台阶上,大衣将腿都罩住,她抓着手机,自虐似的,将那些话题都搜了一遍。
太离谱了。
隔着网络,看不见的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敲着键盘,用着本该是博大精深、温柔有力的文字语言,做着杀人诛心的事。
针尖不大扎人最疼,舌头无骨伤人最深。
手指颤得像是痉挛,敲一个字,都像是要抽走孟栩然的所有力气。
手机一阵一阵震动,震得孟栩然手心发麻,她手腕翻转,瞥扫了一眼屏幕,先闭了一下眼睛,才将手机举起移到耳边,按了接通:“喂。”
听出孟栩然尾音的降调,薄明烟温声问:“还在定位那里么?”
孟栩然“嗯”了声。
薄明烟说:“等我一下,还有五分钟就到。”
孟栩然“哦”了声,把电话挂了。
薄明烟调整了下耳朵里塞着的蓝牙耳机,确认孟栩然真把她电话挂了,愣了愣。
差不多六分钟后,薄明烟按照孟栩然的定位,把车开到了孟栩然蹲着的台阶前,孟栩然只是抬了抬眼皮,扫了一眼,又垂下了眸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扒着手指甲。
食指指甲侧边,被大拇指掐出深深地一道红印。
薄明烟下车后,弯腰捏了一下她的手指:“掐出血就高兴了?”
有点疼,孟栩然指尖蜷起,轻蹙了下眉头,她舍不得不搭理薄明烟:“不高兴。”
察觉到孟栩然的低情绪,薄明烟在她面前蹲下:“因为来晚了不高兴么?”
孟栩然羽睫一颤,试探地问道:“因为什么事来晚了?”
默了好几秒,薄明烟说:“被追尾了。”
孟栩然怔愣了一瞬,立马拉着薄明烟站起来,检查完前面就绕到身后,从手指,到薄明烟藏在头发后的脖颈一寸都不放过。
“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当在协商处理。”薄明烟解释,“我没事,撞得不重,车尾被撞凹了点,侧边有一处刮痕。”
孟栩然“哦”了一声,对她的车毫不在意:“明天让蔡叔帮忙送4s店。”
安静在潮冷的空气中蔓延了好一会儿。
“回去吧。”薄明烟把她的行李箱放进了后备箱,开了副驾的门。
孟栩然抿了一下唇。
有那么一瞬间,孟栩然想坐到后座去,她想问薄明烟“还有别的事呢”,但“别的事”又是由她一手促成的,如果她没有让孙浩气去套话,如果她没有让圈内不聘用贺辰澄……
她问不出口。
希望薄明烟亲口对她说,又清楚地知道薄明烟对任何人说一次,都是撕开一次伤口。
没有人会愿意主动把自己不堪入目的过去,敞开给别人看。
所以,她与别人于薄明烟而言,并无什么不同。
这个认知冒出来的瞬间,孟栩然就像在被来回撕扯,她难受得几乎站不稳地想弯腰。
但最终,孟栩然咬着牙,拿过了薄明烟手里的车钥匙:“我来开吧。”
薄明烟攥着车门的手紧了紧,又松开,默默坐进了副驾。
车从停车场开出去上了绕城高速,孟栩然攥着方向盘,紧抿着唇认真看着前方的路,一言不发。
车速很快,路边的灯一盏一盏的往后退,灯光与树影在交替。
卷着树叶刮划过车窗的风明明被隔在了玻璃外,却像是已经在车内翻涌。
车里气压有点低,有种山雨欲来的架势。
薄明烟有点不适应沉默的孟栩然,寻了个话题:“给阿姨的香水买到了么?”
孟栩然攥紧了方向盘,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
薄明烟又寻了个话题:“还买了什么?”
“没。”孟栩然言简意赅。
话题艰难进行,薄明烟又问她:“去了黄石公园?变化大么?”
“……不大。”孟栩然觉得薄明烟真是太会找话题了,每一个话题都精准地碾在她的痛点。
薄明烟又提了几个话茬,孟栩然不是一个字就是两个字地往外蹦。
往常热烈如火的话唠突然冷淡下来,就算是再神经大条的人都会察觉到异样。
孟栩然的反应表面看起来是兴致缺缺,但更像是根本不想和她说话,却又不得不应付一下的模样,终于让薄明烟生出了一丝的忐忑。
薄明烟猜测孟栩然是不是看到了微博。
纸包不住火,披露在公共平台上的东西,迟早是要被发现的,可薄明烟还是想能瞒一时瞒一时,直到解决。
“其实今天还出了点事。”薄明烟决定摊牌。
孟栩然顺着问:“什么事?”
薄明烟一时又分不清孟栩然是不是因为看到微博所以才这么冷淡的了。
她把事情简化地陈述,避重就轻,说得风轻云淡。
期间的红灯,孟栩然侧头看了她一眼,她烟青色的眼睛压抑着情绪看向她时,孟栩然听着她温柔似水的声音,仿佛落入池中,被飘摇的水草缠绕,被稠密的青藻捂得滞闷。
孟栩然压着声音喘了一口气:“为什么一早不告诉我?”
薄明烟温吞解释:“我自己可以解决好。也不想因为这些琐碎的小事影响你心情。”
“全网都在污蔑你,你觉得这是小事?”孟栩然气得胸口疼,她攥着方向盘的手沁出了一层汗,手却是冰凉,“那什么是大事?让人别管你闲事,自己经历暴力到承受不住做出点傻事,才算大事了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