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法庭上,他全身的衣服因为汗水紧紧地贴在身上,像一只被抛弃了的落水狗,狼狈不堪,遭人耻笑。
从进了唐家开始,他跟在唐啸身边少说也有八年,耳濡目染的,有些事也看得透透的了,这回的事要么是蔡家儿子意外死亡蔡家借题发挥,要么就是别家故意栽赃嫁祸,借刀杀人,再挑起唐蔡两家的矛盾,到时候鹬蚌相争渔翁坐收大利。
不管是哪一种,反正他唐潜只是个被人拿来利用的工具而已。
至于为什么会选择他,那再好理解不过了,他又不是无知蠢蛋。唐家老大对小儿子的宠爱那么光明正大,要惹毛唐啸最好的办法就是先伤害他疼爱的人。
这些事连他都看得懂,唐啸不可能看不出来,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弃他于不顾,只能说权衡了利弊,唐啸认为选择抛弃他是最划算的结果。
“本席宣判你的过失杀人罪名成名,因未满十八周岁且为初犯,认罪态度良好,判你进入惩教所监禁二十二个月。希望你好好服刑,积极悔过,争取减刑。”法官半低着头,从眼镜上看着他,肃穆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在所有人面前宣判了他的判决书。
龙潜的头开始作痛起来。其实更像麻痛,像脑壳里的轻微颤动,恰似装了马达的机器在脑液里搅动一样,疼得他脸色苍白,几乎透明。
“你不舒服?”梁洪烈趁着唐啸和身边那个年轻的男人耳语的同时,侧头看了龙潜一眼,见他脸色不太好,皱眉问道。
龙潜晃了晃脑袋,按着太阳穴,依旧缓解不了里面的疼痛,于是站起来说了句,“我去趟洗手间。”然后朝另外两个人随意地一点头就离开了雅间。
俯身捧了几把水冲了又冲,直到感觉意识清醒了不少他才伸手去拉扯旁边的纸,白皙的手指一探出去没有碰到纸却先接触到另外一个人的皮肤,他警觉地缩回手抹了把眼睛抬眼看着来人。
然后……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这个动作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惧意,站在他右侧的男人淡淡地笑了。
龙潜快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波动,挺直脊背,自然地抽出一张纸擦拭着脸上的水渍,然后在擦手的同时平静地出声,“唐爷。”他叫。
唐啸丝毫不惊讶他对自己的称呼,反而靠近了一步,也叫了他一声,“龙少。”
他们对彼此的称呼说不出的自然却也说不出的讽刺,洗手间内静谧无声,龙潜闭了闭眼移开视线,但擦拭的动作却渐渐带上了几分不自然,如果有一个人在你身旁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你的一举一动,任谁也会感觉到不自在,偏偏唐啸的视线显示着他的淡定,像是完全觉察不到他的尴尬,甚至可以说,他在欣赏着眼前这个男人的不自在,那淡定的注视随着时间的加长慢慢充满了咄咄逼人的意味。
凭着多年的相处,龙潜明显察觉到他到了动怒的边缘,只是这个男人在即将动怒的瞬间都是不动声色的,他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动怒?龙潜觉得可笑,把手里湿润的纸揉成一团跑出去,纸团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落入一旁蓝色的垃圾桶里,随后他掀起眼睑冷淡地说,“唐爷请慢用。”
唐啸微微眯起眼看着在他看来等同于落荒而逃的背影,“唐爷?哼。”他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你知道是他要来,为什么叫上我?”龙潜一回雅间就直截了当地问梁洪烈,脸色比刚才出去的时候更差了。
梁洪烈一笑,不以为然地说,“我也宁愿来得不是他,你不知道前些日子他被人伏击中了一枪,一直躺在医院里。家里的事务都交给了唐云天,本来以为今天来的会是唐云天,没想到他亲自来了,唐云天那点智商在他面前都不值得一提。”
龙潜阴沉着脸坐到沙发上,旁边的女人顺势依偎到他身边,纤纤玉指端着酒杯送到他的唇边,娇媚地说,“龙少,何必动气嘛,喝口酒消消气。”
龙潜的太阳穴涨得突突地疼,挥手挡了那杯酒,又倏地站起来,压着火气地说,“烈哥,我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了,反正我在这里也帮不了什么忙。”
即便是唐云天来,梁洪烈明明知道他厌恶唐家为什么还要特意找他过来,这种质问他没有问出口,但心里多少有了点不爽快。
☆、Chapter 2
离开汉宫,龙潜制止了泊车的小弟,从他手里接过钥匙,径直走向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他刚拉开车门,正准备坐进去的时候,突然听到寂静空旷的停车场里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似乎有三四个人。
龙潜反应敏捷地撑着车门飞快地往旁边避开一步,凭对方的脚步声举枪对准了靠近自己的人。
一片黑暗兜头扑来,对方的动作显然经过了极其专业的训练,甚至不给他看清面貌的机会就用布袋蒙住了他的头,与此同时,他的左手被人迅速地反扭在身后,扭曲的剧痛让枪从手中脱落,他还没来得及咒骂反抗,后脑勺上重重一顶,金属的冰冷透过布袋渗透进他的太阳穴,带着死亡的寒意。
龙潜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以屈辱的姿势被迫双手反扭地趴在车盖上。
“你们是谁?”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问。
他第一反应是前不久勾结梁家叛徒的那群越南佬,但紧接着就否定了这个想法,这些人的身手不像是东南亚那边的路数。
对方安安静静地压根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正当龙潜试图直起身体找机会反抗时,一条结实有力的手臂忽然毫无预兆地穿过他的腰际,不费吹灰之力一把将他拦腰抱起,不多时,他的屁股重重落在富有弹性的座椅上,整个人像条离开水的鱼一样猛地弹跳了一下。
他能感觉到巨大的压迫力就在自己身旁,实力的悬殊差距令他恼羞成怒,刚要开口,对方仿佛知晓了他的意图,竟然隔着布袋准确无误地扣住了他的双颊,那脸似乎越靠越近,近到龙潜已经感受到他的气息——
“阿潜。”那人在他的耳边非常亲昵地叫他。
他瞬间就安静了。
不再挣扎的身体看起来近乎乖顺地保持着半躺半坐的姿势和对面的人无声对峙。
车门被人用力地打开,梁洪烈粗噶的声线打破了车内诡异得让人几欲发疯的安静,他一巴掌拍在车门上,冲着车内喊道:“唐啸,你他妈的绑了我的人做什么?”
龙潜走后他在雅间没有等到唐啸的时候才猛然意识到不对,等他带人匆匆赶来果然猜测成真了,没想到唐啸真敢直接把人绑走。
相比之下,唐啸显得温和多了,他牵动了一下嘴角,看了眼被自己搂在怀里的龙潜又转头看着梁洪烈,冷冷地笑了声,“他是谁的人,你我都清楚。”
说着他在龙潜脸旁又笑,“我养了他八年,他自己也很清楚。”
他的热气烧灼着龙潜的皮肤。
他的笑,是一种冷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警告,一种没有通过暴力和威胁而表现出来的凶狠,这种狠辣像一种仿佛死亡一样的冷气,从他嘴角的浅笑里散发出来。
梁洪烈到不畏惧,哈哈怪笑道:“唐啸,当初你抛弃他道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个个说你心狠手辣也从不见你言语,既然他不再姓你唐姓,如今你又来抢我的人这算什么?”
唐啸不语,只是用手抚摸着龙潜的肩膀,用一种父亲疼爱儿子的方式抚摸着,良久,他淡淡地道,“孩子不懂事,和父亲闹了别扭就哭着嚷着要跟他妈妈姓,这也不是第一回了,”他看了眼梁洪烈和车外剑拔弩张的两边人马,“说到底,这只不过是我唐家的家务事,况且——我几时说过唐家要抛弃他,更不记得说过要将他逐出家门,所以他现在还是唐家的三少爷,我的儿子。”
他的一言一语有种说不出的漫不经心,亦从容淡定却气势逼人。
吴铳见他不欲再多说,简单一个手势,昏暗的停车场里呼啦多出不少人,把梁洪烈和他的人都围在里面,摆明了早有准备以多欺少,梁洪烈的眼里闪过一丝狠戾,冷声笑道,“看来唐爷你今天不带走他是誓不罢休了,但龙潜跟了我这么几年,你也知道我不可能轻易地让他被你带回去为你唐家效力。”
“这种事,等他醒了由他自己决定。”唐啸慢条斯理地从吴铳手上接过一支细小的绿色针剂,握住儿子的手腕不容抗拒地将药水推进他的身体里,龙潜猛地挣了一下,随后迫不得已地瘫软了下来,头无力地靠进唐啸的肩窝里。
唐啸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看过梁洪烈一眼,装着唐家当家和唐家小少爷的车子毫无阻碍地从停车场缓缓驶出,滑入夜色之中。
被法警从法庭上带离的时候他问过唐云天——也就是他的大哥,爸爸为什么不来替他作证,唐云天说,“爸爸说没必要多此一举。”
龙潜这辈子都不会忘了被送进监狱的那天。
和庭审那天热得几乎让人发疯的天气相比,这天的天气阴沉得简直让人想吐,整个天死死地压在头顶,他坐在押送犯人的囚车里,看着路边的风景变得越来越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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